鈺昊見嚴雨偷偷瞅他,知道原因,困窘得無地自容,如果還躺在床上讓嚴林餵飯,只會更加尷尬,再三堅持要下床在桌邊吃飯。
嚴林拗不過他,只好道:「隨哥哥了,不過既然能下床了,今晚一定要多吃點才行。」貼著他臉頰低聲道:「要是吃得不夠,我可是會懲罰哥哥的。」
想到嚴林以往的「懲罰」,鈺昊臉上閃過一抹羞澀。
從前明明只有懼怕痛恨,現在回憶起來,卻暗香四溢,旖旎得令人熏熏欲醉。
雜役們把熱菜熱飯端上來,一一擺好,三兄弟共一個桌子坐下。
「小子們真懂事,送來的酒貨色越來越好了。」
嚴雨天性豁達,雖然不甘心鈺昊偷信害嚴林,但看見鈺昊瘦骨伶仃,又和嚴林好上了,今天疼得直叫喚也用身體撫慰了他嚴林哥哥一頓,不由心軟。
再說,畢竟從前和鈺昊是好兄弟,自己生了鈺昊這麼多天的氣也夠了。
他索性把過去事一筆抹掉,端起酒倒了三杯,「來,鈺昊哥哥,嚴林哥哥,我們三個乾了這一杯,從前的事,我也下想說了,反正吃最大虧的不是我。別怕,酒溫過的,不冰。我先飲為敬。」一仰頭,咕嚕灌了自己一杯。
鈺昊進入應印院後,就已經察覺嚴雨對他帶了怨恨。
他從小就最疼愛這個嚴雨,現在不但連累嚴林,連嚴雨也一起連累了,自己又確實做了對下起他們兄弟的事,一直在嚴雨面前抬不起頭,每次被嚴雨拿眼睛瞪著。心裡刀割似的難受。
今天和嚴林做了那事,更加沒臉面對嚴雨,早準備了被嚴雨冷嘲熱諷,沒想到嚴雨一端杯,卻說出如此貼心的一番話,鈺昊眼眶頓時一熱。不肯讓嚴林攔著。自己舉了杯道:「這一杯是一定要干的。」
嚴雨烈酒下肚,也頗有一笑泯恩仇的良好自我感覺,頓時豪氣大發,點頭道:「好!喝了這杯。我也和嚴林哥哥一樣,就是那一句,我們兄弟。誰也不欠誰的了。」
鈺昊正仰頭喝了半杯,猛地一嗆,咳得臉脖紫紅。
嚴林趕緊幫他撫胸拍背。和他說,「哥哥慢點,早叫了你不要喝酒。」一邊冷冷瞪了捅婁子的嚴雨一眼,沉沉笑道:「好啊,你倒真的豎起耳朵聽了全程?」
嚴雨張大了嘴,呆了片刻,驀然哈哈大笑。直認不諱,「大家在一個屋裡嘛。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我在,棉被都蓋頭上了,聲音還是要往我耳朵裡鑽,我有什麼法子?」
他說得這樣明白,兩個哥哥都一愣,回心一想,也對,做了都做了,明知道他在一旁的,何必還要硬裝正經。
見鈺昊不好意思地一笑,嚴林才總算放下心,敲了嚴雨一個爆栗,坐下給鈺昊布菜。
這麼一鬧,尷尬的氣氛反而去了**分,鈺昊被嚴雨糾纏著又喝了小半杯,臉頰晶瑩中透出粉紅,偶爾瞅隔壁的嚴林一眼,烏黑眸子又大又亮,目光柔和,連冰都能被他瞅化了。嚴林開始還怕他對著嚴雨就把自己擱在一邊,一直暗中警惕,發現鈺昊不時悄悄瞅自己:心裡才安定下來,渾身舒泰,越發意氣風發。
一桌酒菜,在談笑中去了大半,連鈺昊也不知不覺吃了不少。
「等著吧,皇上這幾天就會把我們放出去。」
嚴林聽他說得太篤定,故意捉弄他,一笑道:「你懂皇上的心思?」
「饒了我吧哥哥,什麼聖人不仁,我當然不懂。王太傳說的那些書,我聽著就想瞌睡,虧你們還津津有味的。就當我空想,想像一下過幾天會被放出去好不好?」嚴雨一邊嚼著一塊鹿肉,一邊大剌剌道:「如果放出去,我要幹什麼好呢?哦,首先拆了於城的住處,把他的珍寶都砸個稀巴爛……」
「嚴雨。」
「知道了!要有度量嘛!過過嘴癮都不行麼?那好,我說個正經的。」嚴雨低頭思忖了一會兒,露出一點正經神色,「等我出去,先好好陪麗妃幾天。進來這陣子,恐怕她要擔心壞了,前陣子她要我在麗妃宮陪她,不要到處搗亂,我還和她鬥氣來著,現在想起來,自己真是不孝。」歎了一口氣。
他這麼一說,勾動他人情腸。
嚴林本來就擔心歷代對麗妃動手,自己枉自當了昊君,對這件事一直沒能想出辦法,照歷代說的,若新皇和鈺昊糾結不斷,麗妃和麗妃隱伏在後宮,黨羽眾多,盤根錯節,居然真的是個死結,非折損人命不能解決。
但要是連親生麗妃都保不住,自己當皇帝又有什麼意思?
鈺昊想起麗妃,心肺扯痛,脊背又冒出一股寒氣。
好好的一頓飯,被嚴雨一句罕見的正經孝順話打壞了氣氛,嚴林和鈺昊不知不覺都停了筷,沉默不語。
詠臨不知道兩個哥哥想的東西遠遠超出自己想像,奇道:「怎麼都不說話了?別這樣啊!我雖然貪玩,也是有孝心的。偶爾說這麼一句有情意的,不誇我也罷了,還活像見鬼了似的。對了,聽說麗妃也從冷宮裡放出來了,前一陣子不是住到昊君殿裡頭了嗎?我看嚴林哥哥出去,麗妃八成要從昊君殿挪出來,皇上大概會重開麗妃宮吧。鈺昊哥哥,你是和麗妃一塊住,還是依舊和嚴林哥哥一塊?」
鈺昊正憶起那段被麗妃日日灌藥,不見天日的日子,聞言猛地一顫,失聲道:「我不要和她一塊!」聲音尖銳激動。
嚴林吃了一驚,身子朝鈺昊那邊靠過去,「哥哥怎麼了?就這麼怕和我一塊?」抓著鈺昊的手一握,汗涔涔,冷得像冰塊一樣。
「不是……」鈺昊反握著嚴林的手,彷彿怕被嚴林甩開似的。片刻冷靜了一點,聲音也不像剛才那樣激動,慢慢抬起頭,帶著央求的意思小聲道:「我不要和麗妃一塊,要是出去,我想住在昊君殿……」
鈺昊一向孝順,這樣異常的請求,絕不合他的性子。
嚴林疑心頓起,臉上扯起一抹令人安心的從容微笑,徐徐道:「哥哥想和我一塊,我求之不得。不過就算搬過來,也可以常去麗妃宮請安,畢竟那是你麗妃……」
看見鈺昊低著臉,只管搖頭,嚴林更加篤定其中有蹊蹺,順著繞了一圈,轉道:「麗妃在昊君宮裡對哥哥做什麼事了?」
鈺昊身子僵了一下,半晌,把頭晃了晃,平板地道:「麗妃對我很好。」
嚴林還想問,卻被一陣牢房門打開的鐵鎖匡當聲打斷了。
房門推開,首先進來圖東和兩個雜役,入門朝三位皇子匆匆行禮,立即退到門邊,垂手低頭站在一旁,後面跟著主管應印院的孟奇。
孟奇也不是主客,他是扶著一個手裡托著一軸明黃卷於的官員緩緩走進來的。
三人一見來人,都愣了一下,不由自主站起來。
嚴林素來高傲,此刻見到這蒼蒼白髮,卻不禁一陣激動,走前兩步,按捺著叫了一聲,「太傅。」
王研身穿朝廷一品大員正裝,滿臉嚴肅刻板,混濁的眼珠往嚴林身上一掃,掠過一絲慈愛欣慰,轉眼就隱沒了,咳嗽一聲道:「聖旨到,請三位君主接旨。」
三人忙都出座跪下,靜等宣旨。
王研站定了,展開明黃綾子包封的聖旨念道:「傳,大皇子鈺昊,至體仁宮面聖。欽此。」
這聖旨總共就那麼十幾個字,太傅年老,念得甕聲甕氣,中間還加幾個斷句,慢吞吞地念完了,好一會兒,下面三個皇子才怔然,知道除了要鈺昊見駕,竟再沒有別的旨意。
鈺昊道:「兒臣遵旨。」叩頭謝恩,動作雖然慢,倒透出一股從容,像一直等待的事終於臨頭了,反而沒想像中的懼怕。
嚴林和嚴雨電光石火間對個眼神,都有些凜然,一起拖著膝前行兩步,道:「太傅,我也要求見皇上。」
嚴雨仰著頭看著王研,加了一句,「反正太傅也要帶鈺昊哥哥去復旨,剛好,把我們帶上。」
王景橋低頭打量他們一眼,語氣毫無起伏,只道:「面君有面君的規矩,兩位君主是皇子,自然很清楚,天家君臣父子一體,皇上既是兩位君主的皇上,也是兩位君主的君主,不是說見就見的。這樣吧,老臣會轉達兩位君主的請求,等皇上定奪。」說罷,目光轉到鈺昊身上,低聲道:「鈺昊君主,皇上正等著,請吧。」
鈺昊從地上站起來,腿腳無力,膝蓋軟軟的,視野也有些搖晃。他怕嚴林擔憂,咬著牙勉強站穩了,朝兩個嚴雨露出一個微笑,「沒想到皇上還念著我,這是好事。」邁步要走。
「哥哥!」嚴林搶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臂,欲言又止。他回頭看看一臉高深莫測的太傅,又看看一臉懵懂不解的嚴雨,關係到鈺昊,竟有些不知所措,只管抓著鈺昊的手臂不放,倒像抓著玩具不肯放手的孩子。
王研見這不是辦法,勸道:「昊君,讓鈺昊君主去吧,這是聖旨,就算是昊君,也不可不遵聖旨。」他歎了一口氣,走前一步,壓低了聲音道:「君主,你這股氣,要沉到最後啊。」
嚴林目光霍地一跳,轉頭盯著王研,像要把他看透了。
良久,長長舒出一口氣。(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