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陽照在身上,鈺昊腳下虛浮,再抬步時腳在地下一絆,差點跌倒。
他沒說鈺昊的內傷如何,鈺昊也沒有問。就像孟覺說的,舊年裡多年人因為這個而死,那些人不見得都沒有高手護持,解救的方法肯定也試了不少,但是能活下來的卻仍是廖廖,壽不永年。
意無能來,鈺昊實在是高興的很,總算了了一件大心事。
從鈺昊來到這地方,在碧桐宮裡醒過來,便一直覺得隱隱的不安。無論怎麼說,鈺昊佔了旁人的身體,頂了他的名字活下來,而原來的那人……
覺得很不住他。
後來遇到扎客,穆先,意無這些人,更覺得心裡不踏實。
但是想不到世事如此奇妙,峰迴路轉,柳暗花明。
意時現在變成了孟覺,他又見到了意無。
這應該……多多少少算得上是鈺昊償還了他一部分虧欠吧?
意然看鈺昊靠在牆邊微笑,有些疑惑:「你在想什麼?身上不適麼?」
鈺昊說:「其實上天對鈺昊真的很優厚,就算今天就死,鈺昊也不覺得遺憾了。尤其還能見到一二知己,鈺昊很開心。」
意然臉色漸漸沈澱下來,柔聲說:「鈺昊讓人把白石找來,他或許可治你的傷。」
鈺昊搖搖頭:「不,鈺昊不想讓他知道,請你也不要說出去。」
「請不要讓別人知道,尤其是白石。」
意然靜了一會兒,說:「好,鈺昊不告訴別人就是了。」
如釋重負的鬆口氣,他問:「那個人是誰?」
鈺昊知道他問的誰,卻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說他是意時?那就要解釋為什麼意時不是意時,孟覺不是孟覺,章竟不是章竟這一複雜的怪圈問題,不僅一言難盡,而且靈異詭怪。鈺昊自己都很難相信,更不要說怎麼樣讓一個不在局中的人相信。
「是意教主的故人,很是戀慕他的。」
意然卻說:「有多深?沒有用的。」
鈺昊看他一眼,他說:「意教主恐怕對人間的情愛很不上心。」
鈺昊笑笑,何止是很不上心。根本是完全絕緣的感覺才對。不過,也不是一定。說不定……有可能……
總之,他再怎麼像個不食煙火的神仙,畢竟還是差一步,再像也是象,並不真的就是。
鈺昊歪頭想一想,決定自己沒有做錯。
「意……」
忽然前方有人說:「皇后在此何事?」
鈺昊轉過頭去,太后正前呼後擁,緩緩走近。
鈺昊只點頭招呼:「太后到此作甚。」
他涵養甚好。說道:「鈺昊有些……」一眼看到意然,竟然像是見了鬼一樣,兩眼圓睜,張口結舌,臉色鐵青如鍋底。
鈺昊看看意然。呵,鈺昊習慣了,但是有人沒習慣,尤其是作賊心虛的太后老人家。他害鈺昊和白石不是一次兩次,陡然間當面碰到,不嚇死這老太婆才怪呢。
不過怎麼說二皇子也是他生的,讓他嚇死了鈺昊臉上不好看。踏上前一步,剛說:「他不……」
太后尖叫一聲,當場昏厥過去。四周人簡直沒慌成一堆蝗蟲,鈺昊好氣又好笑,指揮人抬過軟轎,傳太醫。拿藥瓶子,意然淡淡的看著這些人忙碌,笑得雲淡風清。
太醫來後倒說不妨事,只是受驚。鈺昊看他手腳動了下,快要醒來,轉頭向意然示意,輕輕退了出來。
「他是怎麼了?」
鈺昊笑笑:「做過虧心事的人恐怕都這樣。」
他亦是一笑,不再追問。
「明……白石!」
鈺昊一驚站住腳,太后已經掙扎著坐了起來:「你……你且等等。」
意然愣了下,和鈺昊對視了一眼。也停下腳步。
太后還是把意然認成是白石,當然,不細看分不出來,而太后原來對白石肯定也只有一個大概印象。要他能分個細緻估計是不大容易。
太后顫抖著揮手:「你們……都出去,全都出去!」
宮女太監們不知所措,鈺昊抬抬手:「都下去吧。」
太后扶著床頭,坐直了身:「你們……終究還是回來了。」
鈺昊尋思著,你當誰想回來似的,這鬼地方有什麼好處?
太后深吸一口氣:「你們……想殺哀家?」
哀你的頭啊,你個老太婆死活關鈺昊什麼事?和意然更是不相干。
「你們兩個,一前一後……和皇帝糾纏不清,擾他心神,壞鈺昊朝事……」
鈺昊無聊的眨眼,意然面無表情,本來嘛,一點不關人家的事,太后自己認人不清而已。
「哀家承認你兩個本領通天,一個三番四次的殺不死……另一個把皇帝迷得顛顛倒倒……」
是麼?有麼?鈺昊怎麼倒沒發覺呢?
太后定定神,又說:「白石,你的身份哀家也知道一二,你若從那時起不踏入一步京城,是什麼事也沒有的……」
鈺昊眼前有些模糊,用力眨眨眼,漏聽了太后下面的話。
「不錯,文禮的火……」
耳朵裡嗡嗡響,鈺昊扶著門框,眼前明一陣黑一陣,看著太后的嘴唇開合,卻聽不到他說什麼。
「……皇帝……,也許會……」
鈺昊什麼也聽看不到了,只覺得地面在旋轉著,重重朝鈺昊砸了過來。
「你醒了嗎?」
「沒有。」
二皇子的頭俯下來:「那是誰在說話?」
鈺昊晃晃腦袋,淡淡的笑:「是夢囈。」
他扶鈺昊一把,在鈺昊背後墊上一個錦墊:「怎麼在太后那裡昏過去了?」
鈺昊沒答,反問他:「你見到意教主和意然沒有?」
「意無見了,姓意的沒見。你請他們來的?」
「鈺昊只請了意無一個,意然是不請自來的,嚇壞太后的功勞應該算他一大份,鈺昊可什麼都沒做。」頂多是沒告訴太后,他認錯了人而已。
他遞過來水,鈺昊喝了一口:「太醫怎麼說?」
二皇子沒出聲。不知道為什麼明黃的錦緞襯得他臉色格外不好,眉心那一道「川」的字的紋路象刀刻出的一樣深重鮮明,顯然是極為苦惱傷神的事情。
「是不是鈺昊沒得救了?」
二皇子吁了口氣,把手裡的折子輕飄飄彈了出去:「正相反,太醫說什麼問題也沒有。只是虛弱。」
嗯。
鈺昊自己也有感覺,身體不知道什麼地方破了個洞,精神,力氣,希望,感覺……還有回憶,好像都陸續的從那個洞中悄悄的流走了,但鈺昊卻找不到那個洞在什麼地方,也許它根本不存在。只是鈺昊的臆想。
可是,有些事情想起來卻覺得模糊了,鈺昊在想第一眼看到白石的樣子,但是只捕捉到一團朦朧的白。
想不起來他當時的表情神態,再怎麼絞盡腦汁,也不太記得他當時說了句什麼話。
明明以為會記一輩子的事情,可是沒有隔多久,卻一點一點的模糊淡忘了。
鈺昊有些害怕。常在夜間醒來時呆呆出神。
也許用不了太久,鈺昊會連白石這個人也忘記了。
鈺昊想也許鈺昊大限已到。
「意教主……走了嗎?」
「沒有,他在碧桐宮,」二皇子想了想又說:「還有你的小知己孟。」
「哦∼」鈺昊拖個花腔:「不錯。你有讓人盯著他嗎?」
二皇子看看鈺昊:「能盯住意無的人,這世上怕還沒有。」
鈺昊點個頭。
算了,既然他們兩極已經碰面,會發生什麼,就不在鈺昊的關心範疇內了。
「意先生還在不在?」
「鈺昊回來時就不見他。太醫院的人到的時候,就見你和太后一人一邊的暈在榻上。旁邊沒人。」
「唔,鈺昊想他大概是先走一步了。」
「意然來幹什麼?」
「鈺昊還沒來及問他。」老實說鈺昊也很意外,為什麼意然會不請自來,然後不打招呼又離開。
「喝完藥,再睡會兒。」
鈺昊把碗裡的藥汁喝完,並不太難喝,碗遞出去,他接過碗,將鈺昊放在被外的手輕輕握住:「鈺昊在這兒看著你睡。」
他從一迭折子裡又拈起一張來看,鈺昊微微一笑。慢慢合上眼。
吐血漸漸少了,但是精神依舊是不好。
鈺昊現在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在宣德宮前的院子裡曬太陽,像一隻剛度過漫長冬季的貓一樣,慵懶而放鬆。
孟覺天天來陪鈺昊說話。鈺昊起先以!他很快會離開,豈知道他天天都來,從早到晚一天不缺。二皇子走後他就會過來,跟鈺昊說話,聊天,他會彈琴,會下棋,唸書的聲音相當動聽。鈺昊有時候覺得,不要說這世上沒有得天獨厚這回事,意無可就是個運氣最好的人,自己武功那麼好,又有個這樣的孟覺愛著他。
可是孟覺!什麼沒有和他一起走呢?
忍了好幾天,最後還是問:
「你!什麼不走?」
他淡淡的說:「鈺昊!什麼要走?」
「你不和意教主走?」
他笑笑,把手裡的書掩上:「鈺昊沒和他說,就是說了又怎麼樣呢?」
鈺昊嘴巴驚訝的張的老大:「可是,鈺昊以!你和他已經說開了。你要找他來,不就是!了這個?」
「不是。」他搖頭微笑,在陽光下那張美貌的臉孔讓人驚豔屏息:「鈺昊只是想看看他過的好不好,要是好,那鈺昊說不說有什麼要緊。要是不好,鈺昊當然會想辦法盡量的讓他好過,開懷。」(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