鈺昊怔了怔,聽他又說:「結果後來喝到了床上了,荒唐糊塗也不知道怎麼過了一夜,天明時小姬把鈺昊痛打得不能動彈,頭也不回的去了!從那天起他再不肯搭理鈺昊,鈺昊軟求也好,硬磨也好,他要麼不理,要麼舉拳就打!鈺昊請了王兄賜的金牌去和他說話,他也是愛理不理,沒好聲氣!其實他家中世代良將名士,實在不用武舉出身,他就是想避開鈺昊,避得越遠越好……」
最難為情的已經說出了口,他越說越收不住,鈺昊卻有些恍惚。
妓院,花酒,荒唐的情事……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啊,或許並不久……鈺昊也曾經有過那樣的經歷……
那燭影搖紅,暖帳流香的回憶……
可是紅燭依舊照,那紅燭下的人呢?
鈺昊心頭一酸,一股熱氣衝上來,鈺昊閉了下眼,重又睜開,眼裡仍然清明:「你就是想說,你喜歡上姬慈了,不願意他走,是不是?」
龍成英連連點頭:「是,是,皇后,請你千萬幫忙。這個事鈺昊求旁人無用,母后一定不肯同意,皇兄定然斥鈺昊胡鬧,可是皇后你也是男子,卻嫁了鈺昊王兄,定然瞭解這個男子和男子,也是可以,可以……」
鈺昊低下頭,不理會他可以個什麼出來。
他靜了一靜,聲音哀懇:「皇后,鈺昊只能求你幫忙了,你就當是可憐鈺昊這個做兄弟的,幫鈺昊一把。」
鈺昊看他臉上的情急之色的確不是假裝,收束心神,說道:「這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鈺昊要是同皇上去說,別說一個姬慈,十七八個也留下來了。」
他臉上一喜,拉著鈺昊的手道:「皇嫂就是疼鈺昊!兄弟鈺昊一輩子不忘皇嫂今天的恩德。」
鈺昊一沈臉。翻手重重在他腕上硌了一記:「你喊鈺昊什麼!」
他忙作揖:「千歲爺息怒,息怒,鈺昊一時說溜了嘴,絕不是有意,您皇上不計小人過。別和兄弟鈺昊一般見識!」
鈺昊正色說:「你先別忙謝,聽鈺昊說完。雖然鈺昊說話容易,可是說完話之後呢?姬慈滿腔豪情,一身武藝。鈺昊白天打量他,志向可不小。你強留下他,龍困淺灘,虎落平陽,他能開懷麼?就算你留得了他今日,能留得了明日。後日?明年,後年?」
龍成英張口結舌。
鈺昊歎口氣,接著道:「他剛不過成年,還未成親,也無子嗣。你比他大不了幾歲,卻已經有一子一女外帶六個妾。你留他下來,打算做什麼?讓他給你子當現成的媽?還是當你第七個小老婆?太后對你一向寬容,可是你要娶男子!正妃。恐怕不是易事。但如果要姬慈不明不白和你在一塊兒,他如此心性怎麼會肯?你又怎麼能如此待他?又或是你拋了皇家的姓氏,跟了他天涯海角的去?」
幾句話說得龍成英目瞪口呆。
鈺昊說的,卻句句都是實情。
當時鈺昊和二皇子之間,這些問題也都是存在的。
他有子有老婆有老媽有江山,件件都是阻礙。
要不是當時他差一口氣見閻王,拚死拚活搶回命來,太后能不能那麼痛快的撒手讓行,真是未知數。
他的子。他的小老婆們,也讓鈺昊很是頭痛過。
但是他已經死死抓住了鈺昊的手,鈺昊沒得選擇。
無論有什麼阻礙,鈺昊也要一一除去。
鈺昊站起來,小樂伶俐的把握機會替鈺昊著衫繫帶,束襪穿鞋。
看他垂頭喪氣,鈺昊又重重刺他一刀:「再說,你徒活二十餘載,吃喝玩樂,浪蕩度日。浮名在外,毫無建樹。你憑什麼指望姬慈就看得上你?能甘心和你在一塊兒?你有什麼好處能讓他青眼有加?有些話說出去容易,想收回卻難。有些事看似簡單,做起來卻不易。你不妨好好想想。明天上朝之前,再來找鈺昊吧。」
晚膳並不像從前一樣,陳了一桌的食物.
四個熱菜,真是色香兼具,想必味也是一定不差的。鈺昊坐了下來時二皇子已經吃了小半碗飯:「等你這一會兒了,怎麼才來?想是不餓。」
鈺昊道:「……是四王爺來了。」
他哦一聲:「四弟來做什麼?是不是又看上什麼寶貝來訛你了。」
鈺昊笑了笑。
年前終於燒出一窯玻璃,先做了批不怎麼成功的軍事望遠鏡,比之現代的當然是差許多,但是對這時期落後的軍備已經好上太多。這一件事情是極其機密的,卻被四王爺看到鈺昊在試樣品,大驚大叫,死活非給鈺昊要了去。
鈺昊沒別的辦法,只能嚴令囑咐他不可露於人前。
也不知道他究竟拿那望遠鏡做什麼用去了,又不見他愛打獵,要那個何用?
二皇子這樣說,鈺昊想了想,道:「差不多,就是這次他看中的東西麻煩了些。」
二皇子挑挑眉,夾了片筍到鈺昊碗裡。
「是什麼物事?」二皇子顯然是訝異。他知道鈺昊對身外之物向來不看重,成箱的綢緞也好珠寶也好,錢財金帛也好,都是隨手可以丟開的。
鈺昊把筍吃了,其實剛起床,並沒有什麼胃口,只吃了兩口飯:「成天,四王爺他小時候出過什麼變故?他和鈺昊說他受過傷。」
二皇子愣了一下,鈺昊看著他的臉,沒忽略這一瞬間他神情的改變:「和你有關麼?」
他苦笑:「有,怎麼能沒有,和母后也有關係。」
鈺昊哦了一聲。
他續道:「那時候皇三子是鈺昊的勁敵,他……他的生母石妃卻在一個要緊關口去給老四施暗算。」
鈺昊訝然:「石妃是弄錯了吧,暗算也該衝你去才對。」
他吁了口氣,沒說話。
鈺昊不太喜歡吃飯時有人伺候,旁邊沒有人跟著,鈺昊便接過他的碗替他裝湯。
「其實,下手之前母后與舅舅早已知覺,真正傷了小四的。倒不是石妃的人,不過罪過自是由石妃與皇三子一併承擔。」
鈺昊手抖了一下,熱湯濺了兩滴在手上。
誰說虎毒不食子……
太后對利用價值不大的兒子,就能下得了這樣手。
還有,當時文史閣那場火。鈺昊想了許久,覺得人人皆有可能,卻沒有去想他。
可是,往往幕後黑手,就是那個你從來想不到的人。
鈺昊自認為那時鈺昊和他沒利益衝突,可是怎麼可能沒有?鈺昊不做皇后時他是後宮第一人,鈺昊做了皇后他就遷居別處,過著類似出家清修的生活。這固然是歷代宮規,但是一個弄權已經習慣的女人。怎麼會覺得那樣的生活適合他?
況且,那場火,確實燒死了皇后白石。
給皇帝帶來莫大好處,也給他……又多掙了那麼長久的集權的生活。
能在後宮中爬到最高位,讓自己的兒子成為皇帝。那樣的女人,怎麼可能簡單得了呢。
鈺昊那時一直不將他視為危險人物,也沒想過多加防備,實在是個笨蛋。
要不是白石救鈺昊……
湯碗輕輕放在桌上。近來……時常恍惚。
白石臨去時的眼神,冷漠,疏離,一絲鈺昊熟悉的柔情,也找不著……
他在漫天飛雪中越走越遠,直至身形被風雪掩沒,始終沒有回望一顧。
白石他,已經徹底將鈺昊摒棄在心門之外了吧?
二皇子無聲的握住鈺昊的手,說道:「四弟身子骨傷得很重。雖然性命保住了,可是從那以後心性也變了,再不求上進,整日沈迷玩樂,酒色昏昏……說起來,實在是母后和鈺昊虧負於他。」
他輕輕晃鈺昊肩膀:「小竟?怎麼了?」
鈺昊打起精神:「沒什麼,用膳吧。」
他也不再這個問題上糾纏,調羹在湯裡攪了幾攪,湯底的湯料便浮上來,香氣甚濃。他勺了湯來遞到鈺昊嘴邊。鈺昊張口喝了,卻辨不出美味。他問道:「究竟老四尋你什麼事?怎麼還鬼鬼祟祟的?」
鈺昊想了想,說道:「今天先不論,明天再說。四王爺素有個胭脂王爺的名頭,鈺昊倒想看看他明天去不去早朝,要是去了,又有什麼話說。」
一個人被旁人輕賤,倒不可怕,可是自己也放棄自己,作踐起來,真是難有藥救。
這兩個人,怎麼看也不合適。
姬慈少年英武,何等風采。可是龍成英……真是起錯了名字,哪有半分英才之氣?
宮監侍兒進來收拾,鈺昊站起來抖抖袍子:「時候也不早,你不要看太久折子,早些安睡。」
他問:「你……這麼晚了還出去?」
鈺昊點點頭:「躺了半天,出去散散。」
小樂要跟,鈺昊揮手止住,一個人走了出去。
晚膳時分已過,宮門快要下閂落鎖。鈺昊信步向東,沿著一溜牆根慢慢踱步。過不多久,便遇見過一隊侍衛巡過,張口欲問,卻一眼看清楚鈺昊的面目,急忙躬身行禮。鈺昊揮揮手,掠過他們,繼續向前走。
風雪又緊了起來,雪片擦過臉頰,隱隱涼痛。越走越遠,漸漸遠離燈火繁密之處,仰頭看天,漆黑的天幕上,一朵一朵瑩白的雪花打著旋落下來,像一個朦昧的夢境。
那一天,也下著大雪。
白石要帶鈺昊走,鈺昊卻沒有同他走。
那天雪中一別,就再沒有他的音訊。(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