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一人道:「陸才子,你還沒有授官授職,這個臣屬之份你怎麼能夠擅用?單這一項就可以治你僭越不敬之罪。皇后端方貴重,母……」
鈺昊眉一挑,小樂急忙跪了下來。
好家夥,居然說鈺昊最討厭聽的那個字。
估計他下面肯定是「儀天下」。
媽的,鈺昊是男的!哪來的母,儀?
更天下個鬼!
不過話說回來,能進了文武舉的前二十,都是難得的人才,大小總有個官職,所以在殿試之時自稱小臣也就成了一種慣例了。但這個人要挑眼,卻也說的沒有錯。
鈺昊轉頭對穆先笑笑,順手把小樂拉起來,小聲說:「這人回來去禮部合適。」
穆先頭如秤砣,一沈不起,半個字也不說。
唉,無趣。
這個人一句話也不肯多說,實在是謹言慎行的典範。
鈺昊推一把小樂:「去,和皇上說,讓他歇歇,也讓這些才子們去蓼花廳裡吃飯去,大中午的在這裡熬什麼熬,二錢豬油都熬不出。」
二皇子一行從前殿過來,除了最前頭一個人之外,其他人走路的姿勢都堪稱標準。
鈺昊向後鬆鬆一靠,囁起唇來吹了聲口哨:「你氣色不錯。」
他滿面笑容,道:「過獎過獎。」
鈺昊抬抬下巴:「扶皇上一把,看他哆嗦的,怪磣人的。」
他被穆先扶著坐到鈺昊身邊來,不動聲色的鬆了一口氣。
「今天下雪呢。」鈺昊端起熱茶,有點顫巍巍的遞給他。
他接了過去,臉上淡定,道:「是啊,昊雪兆豐年,是不是?」
鈺昊笑著點頭:「外頭冷得很,快喝點熱茶暖暖。」
他臉上有點僵。把茶放到几上,手平平攤著撫住膝蓋:「傳膳吧。」
鈺昊往他身上慢慢靠過去:「嗯,傳吧。」
鈺昊在籠在袖子裡的手指也緊了緊,指尖在掌心輕輕搓兩下,這熱茶還真夠熱。一手把那茶又端過來:「裡面放了五味藥材。趁熱性足,先喝了吧。」
他看看鈺昊,下巴不著痕跡的向後縮:「快用膳了,不喝了吧。」
鈺昊挑挑眉:「餐前暖暖胃,對你有好處。上午肯定喝了一肚子的冷風了。」
他目光游開看看穆先,穆先把頭轉開。再轉向右邊,小樂正垂頭出神,彷彿地上有一千兩銀子等著他撿。
鈺昊!!吸氣,二皇子咬咬牙。把茶接了過去。
「喝呀,」鈺昊笑容可掬:「涼了藥性就減了。」
他慢慢揭開杯蓋,輕輕抿了一口。
鈺昊點點頭,笑著拍拍他腿以示嘉獎:「回來讓裴德天天給你熬藥茶喝,一起喝個七八杯,腿肯定不疼了。」
他張著嘴吸冷氣,小聲說:「我下次不喝那茶了。」
鈺昊斜斜看他:「嗯,鈺昊很高興聽你這麼說。不過這個藥茶的方子鈺昊托人找了半個多月,你還是得喝喝試試,總不能太掃鈺昊面子。」
轉頭看看魚貫進來的捧著食盒的太監們,鈺昊問道:「今兒吃什麼?」
小樂低下身來說:「千歲忘了,您說今天想吃珍珠宴。」
鈺昊拍拍額:「是麼,我真忘了。」
二皇子訝道:「珍珠宴?」
鈺昊看他一眼:「就是給你吃全龍全鳳宴你也吃不出味兒來了,你的舌頭起碼得麻到明天中午。」
他瞥鈺昊一眼,向一旁的人吩咐道:「取紫金膏來。」
鈺昊咳嗽一聲,滿地下沒一個人動。
珍珠丸子。珍珠燴五蝦,珍珠雞,珍珠牛柳,珍珠綠玉……
鈺昊挾起個丸子遞到他嘴邊:「吃吧。」
他張嘴咬進去,定定看著鈺昊咀嚼。
好像在咬鈺昊的手指頭或是鼻子那種眼神。
鈺昊笑笑:「好吃麼?」
他動作很硬很明顯,嚥了下去,說道:「很好。」
鈺昊筷尖指了指:「把那個翅子撕下來,皇上喜歡啃那個。」
他咬牙的聲音鈺昊聽得很清楚:「朕一點兒也不喜歡啃雞翅膀。」
一邊伺候的太監動作極快,拿小竹刀把雞翅卸了下來,俐落的夾進皇帝面前的碟子裡。
飯畢。
「上午忙不忙?」
鈺昊點頭:「忙得要死。你呢?」
「朕不算忙。」
鈺昊嗯一聲:「等那些人吃完飯回來了。鈺昊也跟你一起去見識見識,今年都有些什麼英才俊傑。」
二皇子抹抹嘴:「也沒什麼好看。」
鈺昊道:「怎麼會?鈺昊才剛聽到有意思的,怕你們封了口不讓人說話,正好借用膳岔一岔,下午一起聽,鈺昊倒想看看這個人說些什麼好聽的。」
他挑挑眉毛沒吭聲,鈺昊扶他一把,在錦榻上歪著,把領口鬆一鬆,枕著他胸口也靠著。地下的人知機的都退了。鈺昊把他靴子褪了,握住他腳掌輕輕揉捏:「腳痛得很麼?」
他睜開眼看鈺昊一眼,又合上眼說:「也不怎麼痛。」
鈺昊雙手貫注真力,替他活了一回血,又替他搓揉腳趾腳心。掌上的熱力令他的腳趾都添了一層血色。
「暖些不?」
「嗯……」他鼻音甚重,聽起來朦朧欲睡。
「喂,別睡……」鈺昊輕輕搖晃他肩膀:「上午鈺昊讓人給你遞的那個水兵衛的折子,你看了沒有?」
他嗯唔一聲,看起來是睡著了。
鈺昊鬆開手,好氣又好笑坐在那兒看他。
昨天晚上怎麼也不肯睡,今天精神不濟又能怨誰。
鈺昊靠著他也盹了一會兒,小樂的步聲一近,鈺昊便睜開了眼。
他輕聲道:「新才子們都回來了,是不是喚醒皇上?」
鈺昊低頭看他,輕輕把錦氈向上拉一下,替他把面上的一莖頭髮拂開:「不用。讓皇上多睡一會兒。」
小樂臂上搭著繡金錦裘,鈺昊已經輕快的站起身來叫他們把簾子放下來:「鈺昊到前面去瞧瞧。你不用跟來,在這兒看著些,叫茶房藥房的人預備著,別回來又有借口不吃藥了。」
小樂伸伸舌頭:「他們哪敢不謹慎。」
一行人。除了走在最前頭的換了,其他還是二皇子的原班人馬,到了前殿的側門,鈺昊頓一下腳,前面稟禮太監唱道:「皇上駕到。」
鈺昊心中好笑,邁步走上龍座。前面一層紗羅的簾幕已經放了下來,殿下整整齊齊跪了兩排人,並無一人敢抬頭覷看。
鈺昊端坐下來,整整袍子下擺。太監唱諾:「平身
旁邊有太監拿著名冊,上面已經有十來個名字勾過,二皇子效率真是夠可以,一上午已經問過這麼多了。
鈺昊把名冊拿起來看,那個姓陸的名字下還沒標記,估計是他語出驚人,耽誤了大家時間。
鈺昊點一點頭,太監在簾子側縫裡收到鈺昊的眼色。道:「穆白上前。」
有一人從右邊隊列裡出來,穿著青色的布袍,書生巾上綴著碎玉。鈺昊目力已經遠非當時可比,隔著一層薄紗,還是可以看清那人眉清目秀,一臉銳氣。
嗯,看得出文采是肯定有的,不過這樣性格的人,一般總是死得很早。當官恐怕不合適。
但是這種人放歸於外,一肚子懷才不遇的怨氣,又不知道要生多少口舌事端。
誰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呢?書生煽動起人來,也還是挺有本事的。
鈺昊慢慢在那個名字上點一下,又點了一下。
不知道能不能訓出來,這種人要洗他的腦子比較難些,不過這種人呢,如果認準了一個目標,一定是至死不渝。
值得一試。
鈺昊嘴唇張翕,穆先朗聲問道:「陸才子。上午之論且不忙談,皇上有題問你。」
他躬身道:「學生洗耳恭聽。」
嗯,不敢自稱臣屬了。
鈺昊輕笑,倒還懂得改進,不錯不錯。
穆先問道:「陸才子來自魚米之鄉,皇上問你,照州全城下轄多少縣屬?多少村意,魚何價?米何價?布幾錢一尺,絹幾錢一丈,絲幾錢一鬥?
那陸升生愣住,想了一想說道:「照州全城下轄六縣七百六十一村,是鈺昊朝至繁華之地……只是,小臣埋頭苦讀,十年寒窗,商市上並不通曉。」
穆先看鈺昊的唇形,又問道:「江山,君主,官吏,百姓,何重何輕,誰貴誰賤?」
穆白張口結舌,這問題太嚴肅太鋒利,他想了半天,大聲道:「江山與君主相較,自是江山重。官吏與百姓比,自然是百姓貴。」
鈺昊微微一笑,穆先接著問:「江山與百姓比,何輕何重?」
他本來是站著,思忖片刻,雙膝跪倒,朗聲說:「萬歲恕罪。學生竊以為,江山與百姓相較,自然百姓重要」
殿下的人頓時鼓噪起來,驚異者有,痛罵者有,異議者有。
這兩年學風開放,朝廷也不用重典,這些學子都大膽的很,雖然是在宮中,竟然也並不太拘束。鈺昊手扶在椅把上,手指輕輕的一下一下敲,穆先回頭看了鈺昊一眼,轉回頭道:「皇上昨日才說,江山,百姓,君王,自是君為輕,江山為重。而江山與百姓相較,自是百姓重,江山輕。天下之大,中原茫茫,倘是一個百姓也沒有,算得什麼江山?算得什麼國家?君主又是誰的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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