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來,如玉樹臨風般立在鈺昊身後:「今晚就走吧。鈺昊有安靜的所在,離此處也不算遠。」
「這麼快?」鈺昊略有些不安。扎客當不了家,穆先不在。鈺昊再一出門,島上沒有說話掌事的人了呢:「等穆先回來吧,再說,今晚扎客也不在,鈺昊也沒法跟他說一聲。」
意教主臉上神情冷漠寡淡:「不用很久,他們也都不是子,你留張紙條說一聲吧。」
鈺昊想了想,點頭說:「好。」
寫了一張字貼,壓在硯台底下。
意教主這個人雖然太冷,可是一看也就知道這人太驕傲,他要殺人,一定是那種明刀明槍的,偷雞盜灶連坑帶騙這種人是不屑為之。再說,他要殺鈺昊,照頭一下就行,不用費勁巴拉把鈺昊騙出去……
出去的時候鈺昊想了想,摸上錢袋,還有兩件衣服,最後揣上一把傘。
意教主兩袖清風,比照一下鈺昊,提著小包袱,背小雨傘,真是夠小家子氣的。
他伸手托在鈺昊的脅下,輕聲道:「走了。」
鈺昊只覺得那隻手溫和有力,和他冷冰冰的語聲不同。
身體騰空而起,輕飄飄的似無物沉澱。
鈺昊的輕功略有小成,提氣換氣盡量讓自己不成為他的負擔。
不過後來發現根本不必考慮那麼多。意教主的功力實在不是鈺昊可得窺一點半點的。鈺昊都沒聽到他換氣吐納,可是一縱幾十丈,腳尖輕輕點一下湖面,便暈……真崇拜。
要不是時間地點都不對,鈺昊倒真想拜倒再認一次師。
鈺昊最強的一次是掠過十丈水面,其間三次落下,點在浮萍直荷上。穆先當時點頭讚許,說這「燕子三抄水」鈺昊已經頗得精髓。
現在和人家一比,簡直是雲泥。
秋風秋雨拂面而來,涼意習習透重衣。
抬起頭來望天。
這種經歷可能下輩子也不會再有了。這種功力。自己大概一世也練不來。在廣闊似沒有邊際的湖上,似白雲般輕盈的掠過。
也許,現代的滑翔翼,近似這種感覺。
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
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
鈺昊深吸了一口氣。
無論這個意無生對以前的意時好不好,現在的鈺昊,一點都不討厭他。
長衫吃透了風,向後獵獵作響的捲去,意遠生的長髮在風中擺盪,有一絲在腮邊反覆擦過,那種淡淡的癢,說不出來,又抹不去。
有種清冷的香氣。似真似幻。
不知道為什麼,夜晚的,落著細雨的湖上,鈺昊不能自控去想。
過去。
龍成天,白石。
白石。
在冷宮中睜開眼,第一眼看到的是他。那樣淡定如水,清冷如水。
此後的一年,春。夏,秋,冬,不同的季節,他有不同的面貌。春天慵懶,夏天清和。秋天柔暖,冬天溫煦。
白石,那樣一個你,難怪龍成天愛到心裡。
曾經有一個夜裡。聽到龍成天的夢囈,含混不清,喊的似是意,又似是期。
原來,是宇。
你們現在,應該可以在一起了吧?障礙都蕩清掃平,一切再無阻攔。
白石,鈺昊願你幸福。
細雨亂朦朦撲了一臉,鈺昊睜大眼,看著一片黑暗的湖水和天空。迎風而笑。
白石,到現在,鈺昊還是希望你幸福。
希望你幸福。
至於鈺昊,鈺昊只希望鈺昊真能生出雙翅,得以在長空擊風,迎月起舞。
鈺昊要的自由,現在鈺昊也已經得到。
但願他們,
千里人長久,不共嬋娟。
即向前縱。
雖然在這裡住了也有一年,但鈺昊從來不知道,湖上還有這樣的地方。
島不大,方圓不過百丈,一座小小的樓閣有翼宛然,建在嶙峋石間,水光石色,幽然動人。
意遠生帶著鈺昊落地,輕盈如落花沾衣。裡面有兩個小小的僮兒迎上來:「教主。」
意遠生嗯了一聲,說道:「這是章公子。」
「幽藍,幽影,見過章公子。」
鈺昊還一禮:「不用客氣。」
名字取的真好,不用想,能讓意大教主放在這種幽雅之處的,一定也是玻璃心肝兒的伶俐人。
天已經要亮了吧?雖然層層陰雲浮低,鈺昊跟著意遠生向裡面走。
裡面家什都是竹器,看得出來不是新置,圓竹那種特有的黃熟的光,讓人一見就覺得放心。
「意教主好會享清福,這裡真是神仙洞府一樣。」
他臉上不動,只是微微點頭示意已經聽到。
幽藍領鈺昊去客舍。真是簡潔明瞭,一張床,一架矮几,帳子是白綾的,整個屋子……真像紅樓夢裡賈母說寶姐姐「雪洞一般」。不過鈺昊想意教主這不是苟刻鈺昊,從他那張臉那個人想一想,他原也該住在這樣的屋裡。
況且,穆先曾經跟鈺昊說過,很久以前,天下武林第一人上官飛龍,就不折不扣是個武癡,妻子他不近,兒女他不愛,吃喝玩樂棋琴書畫沒有一樣他喜歡,睡的是草蓆,吃的是糙食。
杜絕一切外因,只一心求武。
意教主不知道是天性如此,還是練那個濺玉功出的毛病,冷成這個樣子。
一夜沒睡,也真有點倦了。推開窗子,今天仍然是個陰天,雨後空氣清爽,鈺昊抱著青布的被子,在那張不算柔軟的床上打了個盹。
醒來時吃飯,不知是早飯還是午飯,看天時應該是半上午。吃的相當簡單,幽藍道:「教主請公子至石室。」
石室建在樓後,花樹雖然依舊濃綠成蔭。可惜畢竟是秋天了,總是露出些淒清衰敗之象。石室不知道是不是漢白玉石砌的,看上去就肅穆孤寂的樣子。
石室的門不知道是什麼做的,十分沉重,包著銅角。鈺昊推門進去。奇怪,門雖沉重,門軸卻很吃得住力,門緩慢而無聲的開了。
石室頂上有透光的風孔,一線天光流洩下來。意遠生盤膝坐在室中石榻上,白袍如雪,黑髮如墨。那一線天光映得他週身似有一層瑩光般,令他半分也不像凡塵中人。
「過來坐下。」他抬頭說,眼簾低垂。長長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投下一排陰影。
鈺昊依言過去坐好,學他一般是盤膝端坐,和他面對著面。
他取出薄薄的一冊絹書,翻開第一頁,示意鈺昊看上面的字。
流花濺玉,人世浮塵。
無情斷愛,笑傲風雲。
鈺昊看看他,不是很明白。
「這原是一冊無主的秘籍。能者得之,幾十年前,是意家家主得到了此書。他依書修煉,流花,濺玉,一直練至無情之境。可就是此時,他的夫人起了異心,趁他練功之時猝然發難,將他擊成重傷。奪書而去。」意遠生淡然道:「祖父雖重傷卻未死,拼著最後一口氣筆錄下他所記得的功法,只是他重傷之下,精神不濟,默的書到後來漸漸脫字跳行,難以成本。家祖不甘心,臨終留言,要鈺昊意氏子孫,定要尋回此書,練成神功。以振意家,以雪此恨。」
鈺昊恍然:「你到暗宮去,其實是奪功法去的是不是?」
之前就已經想到過,意遠生應該就是為了濺玉功去的暗宮。
他點了點頭:「為了功法,鈺昊自廢原來已經略有所成的武功,空身上山。本來,是拼著一死去的,若不得手,鈺昊也不存下山之望。後來……想不到和你投緣……」
鈺昊插了一句:「鈺昊不是意時,你可以當意時已經死去多年了。」
他頓一頓,繼續說:「流花和濺玉功到手,無情訣和斷愛訣暗宮卻也沒有。鈺昊憑著上下文,自己將缺字填上,終於也練成了無情。」
哎呀呀,難怪他一副人畜勿近的冷臉呢。
原來真是練功練的。
不過看這個人的樣子,就算是不練功,他也熱不到哪裡去。
他道:「穆先雖然知道一些功法,不過他是從你的脈絡殘功推算而來,或是你從前告訴過他一些心法口訣。能恢復到現在,還是靠了以前的底子。這樣練功,只怕到了第五層,便要停滯不前了。」
他玉白晶瑩的長指輕輕翻開書頁:「上面的口訣是鈺昊所錄,你先依法修習。」
鈺昊道了一聲謝,然後翻開絹冊看上面的錄的功法口訣。
看了幾頁,把絹冊合了起來,閉眼靜心,默默運功。
丹田里那股真氣其暖無比,如溫水一般漫過全身。鈺昊平靜的吐納,保持靈台清明,行功方向卻不去拘束它。這個身體自己有記憶,真氣的行走經脈的舒展,鈺昊刻意去拘著來反而不得力。像這樣順其自然,才是最好的狀態。
功行滿一個周天,鈺昊緩緩吐氣,睜開眼來,意教主依舊坐著,姿勢未見變改。
「鈺昊要多久,才能將流花功練至大成?」不是鈺昊心急,實在是……唉,這張臉,真的應該長大些。
「流花是這一門功法的最初一層,以你的根基,不要半月。」他慢悠悠地說:「但濺玉……」
鈺昊心安理得下榻穿鞋:「啊,濺玉鈺昊不學。流花學完,鈺昊的身材能再長髮,鈺昊就知足了。」
鈺昊的夢想,已經不是做一個武林豪俠了。
現在的生活,沒有什麼不好的。
意遠生頓了一下說:「濺玉功以你來練,若快,兩年可成。」
鈺昊看看他。(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