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鈺昊的聲音呢……
目光鎖定住他,鈺昊相信自己的眼睛裡已經明明白白寫了疑問!
「公子咽部被碎石扎傷,暫時失語,不要緊的!真的不要緊!有意大夫在,哪怕您就是舌頭斷了也可以再接上的。您忘了,意大夫的醫道一等一的好。」
鈺昊靜靜看著他,頭也不能動,眼珠轉動著看著身周。
不是皇宮。
這裡不是皇宮,不是從屋裡的陳設,對象,床前這個人……單純是一種直覺。
他一邊揩淚,一邊急沖沖起身去端了一碗藥:「看我好糊塗,意大夫說您一醒就可以喝藥。這個對您身體有好處。」
鈺昊現在比死人不過多一口氣,想殺鈺昊不用花費毒藥的本錢。
鈺昊張開嘴,勉強吞嚥。聞不到什麼藥氣,也嘗不出什麼滋味,自己好像變成了一具有思想能視物的木頭。
他的欣喜是那麼明顯。屋裡的光線其實不算太亮,剛才視盲純粹是太久沒有見光的關係。
慢慢習慣光線,看到他長的極是粗壯,黑髮凌亂不馴,衣衫簡陋,外面胡亂裹著不知道是什麼動物的皮毛。粗眉大眼,臉盤方方正正的。
他趴回床邊來看著鈺昊,眼裡是毫不掩飾的關切。
鈺昊覺得迷惘,嘴唇動了動,無聲地問:「你是誰?」
他臉上有些瑟縮,很單純的,毫不設防的,被傷害的神色。
但是語氣依然誠摯謙卑:「公子,我是盡歡。」
盡歡?這麼一個粗豪直爽的人,怎麼取了這麼一個名字?
他抹一下眼睛,笑的全心全意:「還是公子給鈺昊取的名字呢,公子都不記得了。穆先也說了,公子迭經大變,傷痛纏身。不記得舊事也是自然的。」
鈺昊閉上眼,靜靜想了一想,重又睜開眼,無聲地問他:「我是誰?」
他說道:「公子是……」
忽然他身後一個聲音說道:「盡歡,公子才醒。你別和他說話,惹他費精神。」
盡歡閉上嘴,老老實實站起來,喊了一聲:「穆先,公子醒了!」
鈺昊的目光越過盡歡的肩頭,看見了那個進來的穆先。
是個中年文士模樣的人,長眉入鬢,骨骼清奇。他在床前坐下,盡歡揭起被角。鈺昊看到那人的手指搭上鈺昊的腕脈,但是卻感受不到被碰觸的感覺。
他臉上淡淡的,說道:「恭喜公子,這一醒轉來,是再無險況了。」
鈺昊張了張嘴,無聲地說:「多謝先生。」
難得這人也看明白了,說道:「公子何必跟我客氣?當年我和盡歡的性命,也還是公子救的。」
這個人一看便知與那個盡歡全然不同。世情練達,世事洞明。鈺昊繼續問:「是你們救了我麼?」
他點一點頭:「可惜耽擱了一天,本來可以無驚無險帶公子出宮的。只慢了這一下,就險些害了公子的性命。」他說話神氣都是淡淡的,似是漠不關心,但是仔細為鈺昊檢查身體的認真是作不來假的。
許是因為,剛剛經歷過一場欺騙,鈺昊的戒心份外重。
「你們是誰?我又是誰?為什麼喊我公子?」
三個問題拋了出去。穆先抬起頭看看鈺昊:「公子鈺昊,我是穆先。他是盡歡。他們是公子的家僕。三年之前,公子家逢大變,流落一方。被白家用種種借口欺騙,頂替他們尋了短的兒子入宮為侍。他們一直追尋公子下落,日前才剛剛得到消息。卻因為宮禁森嚴,遲了一日尋到公子,令公子險些葬身火海,實是穆先思慮不周,辦事不力。」
記得當時最後一眼看到的崩塌,已經是絕境。絕無生機。
穆先眼光好利害,看鈺昊一眼,說道:「公子不太記得以前的事,我已經打聽到了。歷朝宮禁中,總有一些不為人知的秘辛,比如暗道,還有宮衛。」
鈺昊睜大了眼。
「大留朝的宮殿,是在前朝的舊基上翻蓋的,一些暗道,是就著原來的地道加固改過,但是畢竟大半未改。鈺昊從舊書中得了一張圖,本來是想從一條秘道帶公子離開宮廷,可是料不到誤打誤撞,正遇到起火,從賢齊宮的地道一直摸到文史閣下,和公子在枯井畔交遇。」
鈺昊靜靜聽他說。
十分不可思議的,一個武俠與恩仇的世界,一個我完全陌生的世界。
從在這具身體裡復活,鈺昊的眼界只有那麼淺,那麼窄,看到只有宮牆上方一角四方的天空。
「當時公子被碎石所傷,幸好盡歡天生神力,將巨石擋下,屬下及時將公子拖入一個窄角,再向下潛進暗河。公子失血甚多,外傷都極深重。不過幸好公子吉人天相,轉危為安。」他握著鈺昊沒有知覺的手:「公子,屬下失職,讓公子吃了這麼多的苦楚。」
鈺昊不知道如何應答。一邊的盡歡重重一跪,垂頭待罪的模樣。穆先也站起來,屈膝跪下。
鈺昊心裡不安,可是任鈺昊嘴唇怎麼張合,他們始終不肯起來。
心裡微微一動,眼皮掀了幾掀,無力的合上。耳朵卻專注起來。
果然那兩個人都急了,聽得他們爬起身來,床身動搖,不知道是誰……
手上有微微的痛……
咦?會痛了?
眼睛睜開一條縫,看到穆先手執銀針,在虎口重重刺下去。
鈺昊的天,他真下得了手。他以為他刺木頭啊!
不過……鈺昊比木頭的知覺,也多不了多少。
眼睛慢慢又睜開,床前兩個人長出氣盯著鈺昊看,像是在用眼光撫摸一件易碎的瓷器一般。
睡睡醒醒,身體總算在一點一點的慢慢恢復。盡歡,還有穆先,他們的照料無微不至,兩個人的眼睛下面都有了大大的黑圈。
不知道是過了幾天,五天。六天,或許更多,鈺昊的精神好了許多,盡歡把長椅搬到窗下,鋪了厚厚的毛氈。摸上去柔軟溫暖。窗子本是兩層,外面一層打開了,裡面一層窗上糊的是極薄的棉紙,陽光透進來,照的臉上熱融融的。
鈺昊躺在榻上,手邊有剛熬好的藥茶,味道並不嗆人。
穆先交待鈺昊,藥茶一定別擱太久,能入口了就喝。鈺昊點頭答應。他們兩個一起帶上門出去。
有些昏昏欲睡,窗上的日光越來越顯得亮了,聽到外頭院子裡,盡歡壓低了嗓門兒說:「外面都買不到菜了,連柴火都很少。」
穆先的聲音更小,幾乎聽不到,他怕鈺昊聽到麼?
然後盡歡說:「因為國喪的緣故……說是三日後下葬……四門戒嚴,高雲街上一個人影都沒有。怕是……再說,三日內,他們也出不去……公子身體還弱……」
倒是要感謝盡歡這個大嗓門兒。
國喪?戒嚴?高雲街?
皇帝,太后,皇后……死了算國喪……這個國喪,是因為鈺昊麼?
扶著椅邊想坐起來,事情有些不太尋常。
鈺昊這幾天偶爾想起過,那火是誰放的?必是要尋個罪魁禍首出來,只是不知道要在哪裡尋。按皇帝一貫要抓住每一個機會的行事風格。恐怕會把這個罪名扣給他最想除去的人。
多半是外戚。
高雲街,住的可不都是達官顯貴,這些人政治嗅覺都極敏感,現在都閉門不出,是怕惹禍上身,還是在謀劃什麼事情麼?
既然說了要國喪,那麼,「白石」此人,想是已經死定了的。
這四門戒嚴,當與鈺昊無關。
那些黑暗殘忍的事情。鈺昊也不願再去想。
雖然盡歡與穆先也只好稱是陌生人,可是這幾日相處,他們的確待鈺昊至誠,無庸至疑。
吱呀一聲響,穆先推門進來,臉上依舊是淡淡的。這個人,總是一副晚娘臉,不過對人是極好的。對鈺昊是不用說,對盡歡,早上還聽見他用冷冷的口氣喚盡歡多加衣物呢。
「公子,這幾日行市不好,新鮮菜蔬買不到。咱們先用臘肉雞蛋墊一墊,過幾日出城回別莊就好了。」
他不提,鈺昊也不想問。
那個皇宮,與鈺昊再無干係。
只是,他們雖然說,鈺昊是主子,可是鈺昊卻不記得鈺昊有恩於他們,對他們的救命之恩和慇勤照顧,實在有些不安,覺得受之有愧。
鈺昊點點頭:「勞煩穆先了。」
他搖頭道:「公子勿須和我客氣。坐了一上午,公子可累了?躺下歇一歇,您現在身體太弱,久坐也不好。」
鈺昊點點頭,他便回頭喚過扎客來,把鈺昊從椅上又抱回床上,替鈺昊除了外衫鞋子。
老實說,鈺昊的外傷不是太重,早已癒合收口,為什麼身體老是軟弱無力,穆先的解釋是,鈺昊失血過多。
不過,鈺昊自己倒是想起另一件事。
在起火之前,鈺昊是怎麼睡著的?文史閣裡並不暖和,不可能讓鈺昊在那裡打盹,再說,那本正翻的書,也很新奇有趣。
鈺昊是怎麼睡著的?而白石把鈺昊弄醒之後,鈺昊的無力又是因為什麼?鈺昊並沒有吸進太多煙塵啊?
在起火之前,應該是還發生過什麼事的吧。
文史閣的防火做的是不錯的,一下子燒的這麼厲害,也是蹊蹺之極。
鈺昊是中了什麼迷藥毒藥吧?
不過,穆先雖然不肯全盤相告,鈺昊的身體一天天好轉卻是事實。
他不肯說,自然也有他的道理。(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