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臉色不大好了:「軍需的事情,你怎麼知道的這樣清楚。」
你看你看。
當皇帝的人少不了疑心病。
鈺昊不信他不知道,不過知道的不清楚就是了。
「撥出去的錢,我查過記檔。而宮中侍衛們私下裡常說的話,我也都聽到過。他們用的刀劍還是五年前鑄的,因為他們總是能讓皇上看見,所以衣甲倒還新。外面城防畿營的兵丁們穿的可還是三年前的衣物了,軍餉有沒有扣我就不清楚,但刀劍也是久久沒有更換了。」
皇帝猛然站起身來,鈺昊急忙拉他一把:「哎哎,大晚上的,有什麼火留著明天去發,要找誰算帳也等天亮再說。這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皇帝靜了一靜,慢慢又坐下一,臉上回復平靜。
嗯,挺厲害的。
鈺昊翻翻本子,接著說:「要派個親信的人手過去,今年的刀劍是一定要新鑄。收回的廢刀鐵具,頂好回爐再用,做點日用品,比如鐵鍋菜刀鍋鏟,還有女兒用的繡針,農家用的鋤頭犁頭鋸子斧子,軍需司的爐工都是上等,鐵也是上等,做出來擺出去,一定比市賣貨強,也賣的好。這可不又是收入了?充國庫也好,歸內庫也行,兩便。」
皇帝愣了一下,今晚他發愣的次數實在多:「你說的極是……但是前些年,還有更早時候,收回的舊刀具軍器哪裡去了?」
鈺昊笑:「這可別問鈺昊,鈺昊不曉得。」
皇帝治國不錯,但是要論掙錢,他底下隨便哪個官都強過他百倍去。
人家那是油鍋裡的銅錢都能撈上來花的。
「還有。徵兵令雖然說過一視同仁,所有青壯子弟凡接到令都需從軍歷練。可是發徵兵令的人卻是很能找空子掙錢的。比如說,一縣轄下,富戶家不想子弟從軍怕死,給縣官使銀子。便可以免去從軍的名額。而窮人家,往往生三個兒子全都死於軍中,家中孤寡無依。依鈺昊說,不如改成全民兵制。凡是年逾十六的男子。四肢俱全不傻不呆,無論原本是從文習武經商都需參軍。強健身體,增長銳氣。或是富人家捨不得,願意以錢代役,也可以。一個人一千兩二千兩銀子不等,讓他們上繳歸國,這筆錢可以做軍用,貼補兵士糧餉,撫恤遺孤……這樣國庫又省筆開支,也省得全肥了下面的小官小吏……沒的壞了朝廷的名聲。毀了官員的威望。」鈺昊懶懶把手裡冊子合上:「唉,鈺昊操心操的多了,國庫軍供鈺昊可管不著。這主意您愛用不用。再說了,若要改徵兵令,下面事情又多又雜,難辦的很。」
別覺得鈺昊是存了為皇帝好為這個王朝好的心思。
鈺昊只是想讓自己有用,讓皇帝覺得鈺昊活著比死了強。
鈺昊可不想只做個招人眼紅的棋子,轉移旁人注意力的箭靶。用完就可以扔掉,過河便可拆橋。
這些事知易行難,皇帝要推行起來可不簡單,到時候鈺昊自然還有細則奉上給他。
鈺昊想活的長些,再長些。
鈺昊想活著去享受自由。
最起碼這三年,鈺昊要保護好自己。
梳洗上床,皇帝躺在那裡身體並不放鬆,半天也沒翻身。
鈺昊知道他沒睡著。鈺昊也沒有,不知道是不是看帳本名冊時間太長了。總覺得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疼。
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不過鈺昊想他也不知道鈺昊在想什麼。
他們這種情況,是同舟共濟,還是同床異夢?
無論是同是異,現在鈺昊和他卻是禍福相依。鈺昊知道單憑那杯印章不足以使鈺昊站穩在這後宮之巔。鈺昊離不開皇帝,只要鈺昊在皇后的位子呆一天,就都要依賴他的扶持保護。
而且那些計策中,鈺昊不是沒有私心的。
權利,鈺昊很難抓住。財力,鈺昊起碼要握住。
這樣,皇帝就算想過橋抽板。也得顧忌一二吧。
不是鈺昊想累垮自己……而是……這種情況之下,能多抓一點籌碼,將來保命就多了幾分勝算。
熏香氣在鼻端縈繞,皇帝的手臂又圈過來,將鈺昊攔腰摟住。
他和鼻息也漸漸低沉平緩,看樣……鈺昊和他的這個婚假,竟然比不休的還要累呢。
一大早爬起來,劉童進來服侍鈺昊梳洗,鈺昊還擺手讓他動作輕些,結果皇帝翻了個身,已經坐了起來:「什麼時辰了?」
劉童忙躬身說了。
皇帝揉揉額角,也揭被下床。小順也進來,服侍皇帝。
嗯,沒有宮女在跟前鈺昊就是自在的多了。
皇帝早膳都沒用就走了,手裡還拿著昨天鈺昊寫給他的那幾張紙。
精簡人事,開源節流,夠他忙乎一陣子的。
鈺昊吃了早飯接著寫鈺昊的皇后手令。昨天聽書令官說「奉懿旨」,鈺昊當時目瞪口呆,下巴差點沒掉下來。
鈺昊當然知道皇太后皇后發的手令叫懿旨,可是鈺昊,鈺昊不是女的,這個詞用在鈺昊這裡怎麼聽怎麼彆扭。
所以寫完手令他一來,鈺昊就說:「以後鈺昊要發的手令,統統說是宣德令就好,別懿旨不懿旨了。」
他沒說別的,很恭敬的應是。
鈺昊把手裡剛蓋上印章的紙遞給他:「頒出去吧。」
他屈膝俯首,雙手接過。
唉,改天把這個動不動就下跪的禮也廢了算了。
皇帝走了,鈺昊還覺得滿無聊的。看會兒帳簿,喝杯茶,坐在窗邊看會兒雪。足足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現在還沒有停息,北風吹捲著雪花撲在窗紙上簌簌作響,讓人覺得心裡寧定。
小樂奉茶上來,鈺昊轉頭看他。
好像還在思禮齋時候一樣。屋裡很靜。就兩個人。
「開開窗戶吧。」
「主子,外頭冷,還是別開了。」
鈺昊搖搖頭,沉聲說:「你去宣白石過來。」
小樂愣了一愣,鈺昊抬起頭來。面無表情重複了一次:「去宣白石過來。」
他應了一聲,明顯有些不知所措似的,躬身退了出去。
鈺昊伸手推開窗,雪花比昨天細小多了,但仍然下的緊,亂紛紛的隨風旋舞。放眼遠望,天地間灰撲撲的,紅牆綠瓦都被雪蓋得嚴嚴實實。
不知道在窗口站了多久,胸口覺得已經被寒風侵的冰涼。手有點僵硬。輕輕扣上窗扇。
身後小樂的聲音說道:「主子,白石來了。」
鈺昊慢慢轉過身來,白石果然站在殿門處,穿著天青的錦袍,披著件裘皮斗篷。
「拜見皇后千歲,千千歲。」
白石。
他們之間的距離,已經這麼遠了麼?
「免禮。」
鈺昊還能說些什麼呢?
面對他謹慎守禮的態度,鈺昊也只能淡然的說。免禮。
白石,你還記得你曾經說過的話麼?還記得鈺昊曾經說過的話麼?
還記得在冷宮中他們相依為命的時光嗎?
鈺昊還記得你給鈺昊找小枝紫毫筆用,可是卻找不到紙和墨,於是用筆沾水寫在木板上。
和鈺昊說一切應該知道的事,說這個皇朝的歷史,說朝堂的大勢,說後宮的紛爭,也說外面的世界天廣地闊。
白石。
鈺昊還記得。
常常的回首去看,那時候的時光。
白石。你呢?是不是也和鈺昊一樣?還是,你從不願回顧前塵?
「你下去吧。」
小樂頭低垂著,慢慢退了出去。鈺昊指指椅子:「坐吧。」
白石一絲不苟,先揖禮,謝過,才斜身坐下來。
本來許多想說的話,被他這樣的謹守禮節,給冷冷的,淡然的擋住,說不出來。
「近來好嗎?」
他淡淡的說:「謝謝皇后掛心。微臣一切安好。」
「白石……」鈺昊走到他面前,彎下腰來:「為什麼要把鈺昊拒之千里外?鈺昊還是原來的鈺昊啊。難道就因為現在身份變了,你就不肯像以前一樣看待鈺昊了?」
他還是淡然,並不躲避鈺昊的目光,正正迎著看鈺昊:「皇后,您身份不同,一言一行後宮無數雙眼睛在看著,或許微小的錯失,也不能被旁人包涵。您應一切當心。」
鈺昊怔怔的看著他。
白石的面容冷淡,可是眼光溫和如昔。
白石!
他還是……還是……
伸出手去卻握了空。
他中規中矩的躬身下拜,令鈺昊一縷笑意在嘴角凝固住。白石的手從膝上移開:「皇后有什麼事吩咐微臣?」
鈺昊有些悵然,手握緊了又放開:「沒有什麼要緊的事。就是內府人手現在不夠,下面的人要抽調上來的話,要麼不認字就是不識帳,不堪大用。你在思禮齋時間不短,有什麼聰穎機敏的人材,薦給鈺昊幾個。」
本來,想說的並不是這話。
但是看著他冷淡自持的面容,想讓他到鈺昊身邊來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他的刻意疏遠和冷淡……也是為了鈺昊著想。
鈺昊又怎麼會不識好歹?
他想了一想,說道:「思禮齋共八人,平侍十一人,從侍二十。其中裡玉簡是個相當精明的人物。平侍裡有一位姓史,雖然不相熟,但是他於工數算術很有長才。從侍……有一位,名喚孫千江,也很不錯。」
鈺昊點點頭:「好,回來鈺昊看一看。」
他站起身來,原本他高鈺昊一些,現在執禮甚恭,可以看到他一頭黑漆漆的頭髮,頸項白皙。(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