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張臉保養得宜,雖然風華已過,髮髻莊嚴,卻絕對不能說難看。
他上下看鈺昊一眼,點了點頭:「嗯,是個整齊的子。我聽人說你上個月剛滿十六?」
真的假的啊?鈺昊也不知道這個身體是多大呢。但是太后的第一手消息當然不會有錯,當下低頭恭敬說:「是,鈺昊不太懂事,以後要太后多多的教誨才是。」
太后呵呵一笑:「哀家上了歲數,精神短,你又不是小女子,讓皇帝多教誨你就是了。」
鈺昊噎了一下,萬萬想不到太后來了這麼一句話。皇帝已經朗聲笑起來:「母后拿兒子取笑了。」
皇帝一笑,旁邊的妃子們自然也跟著笑起來。
一片鶯聲嚦嚦。
鈺昊卻在這香團暖柔的地方覺得冷。
這些笑聲裡有多少是笑裡藏著嫉恨和刀鋒的?
太后的笑話原來是不錯,擱在小戶人家說真是挺逗新媳婦的。可是這裡……
鈺昊當然不能全無表示,可是要鈺昊缺心眼子似的跟著也假笑鈺昊可幹不來,把頭一低,不吭聲。
太后自已也覺得他的笑話不錯,呵呵笑了幾聲,指指旁邊:「你這年紀可是小了。貴妃比你大著十歲呢,就是賢妃也大你七歲。給他們見個禮,以後要和睦相處。」
鈺昊心裡直惡寒。
鈺昊……讓鈺昊這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一起討好皇帝,還,還,還他娘的和睦相處……
殺了鈺昊吧!
可是臉上卻是沉靜的,先轉向第一個。
皇帝說:「洛妃年長,你稱一聲姐姐吧。」
鈺昊揖一禮,本本份份說:「見過貴妃。」
聽到洛妃說:「侍君勿多禮。」
抬起頭來,垂著眼不看他。
他倒是上前一步來,肆無忌憚的打量鈺昊:「喲,侍君氣色真好。」
這句話……
怎麼聽著不像問鈺昊好。倒像是刺鈺昊。
白石說他潑辣,果然他說的對。
這話說的多……
當著太后和這麼多女人,說鈺昊氣色好。
鈺昊氣色真好假好是一回事,可是昨天……昨晚和皇帝睡一起,一早起來被個女人這樣說。
不管他是要讓鈺昊難堪還是要挑著其它人嫉恨鈺昊。就這單單一句話也夠鈺昊刺心。
鈺昊本來該守拙當他說了句平常話,或者當沒聽到。可是沒料到皇帝卻說:「他自然是好。」
洛妃一窒,鈺昊偷眼看他神色。
倒真是個美女,鳳眉杏目,面如凝脂,烏髮堆的高髻,插滿釵飾金珠。
只是臉上縱塗了胭脂不露怯,眼神卻洩底。
他大約是想不到皇帝會護鈺昊。
就是鈺昊也要愣一下。
洛妃臉上的失神祇有一瞬間,微微一笑。極艷麗動人,卻不再說話。
再轉頭就是梅妃,依樣行禮。
抬頭的時候看到他穿了一件鵝黃綢子衣裳,瓜子臉兒,眉毛畫的彎彎的頗為嫵媚。頭上除了那金鳳釵,便是幾樣素淡首飾。
看上去挺溫和的一個人,不過一想昨晚他兩次打發人來叫皇帝過去,就知道這個女人其實不比洛妃來的善良。
李妃與亦妃都見過了。太后說:「站著怎麼說話?都坐下。」
有人搬椅子過來,皇帝坐下,洛妃他們和鈺昊也就坐下,其它的那些女子也都在圓凳錦墩上坐了。
真夠鬱悶。
滿屋裡坐的不是皇帝的媽就是皇帝的小老婆……
鈺昊坐在這裡真是……說不出的彆扭!
太后和皇帝說了兩名閒話,又兜到鈺昊身上:「聽說侍君學問好,皇帝重才不重貌才封了三品侍君的。」
鈺昊欠起身來說客氣話。
皇帝喝著茶,洛妃梅妃說起重陽賞菊花,鈺昊只想變成聾子瞎子,恨不能鼻子也塞起來。不聞這些嗆鼻的混合香味兒,也不聽這些摸不著頭腦的說話。
忽然話又轉回鈺昊身上來:「侍君才學過人,詠一首菊花來迎景,倒是美事,他們也好開開眼界,聽聽才子華章。」
說話的那女子坐在靠後一點的位置,正是昨天見過的夫人劉嬪。
鈺昊愣了愣神,皇帝和鈺昊坐挨著,推了鈺昊一把:「那你就作一首出來。」
這年頭做詩是雅事也是易事,差不多一般的文人才子都可以出口成詠。雖然鈺昊不知道外面的事。但看書上好詞好詩著實不少。文史閣裡好些時下的才子詩集,翻一翻就知道。
不過……這當口讓鈺昊作詩?
看看那些女人臉上,一點善意也沒有,他們難道是沒有聽過詩沒有見過人做詩?
不是。
才不是。
太后笑的像個佛爺,洛妃揚眉梅妃斂首,皇帝一臉興味看著鈺昊。
鈺昊咳嗽一聲,清清嗓子:「皇上自幼飽讀才高,微臣怎改班門弄斧。」
皇帝似是全無心機,當著他媽和他一群小老婆公然說:「鈺昊就愛看你弄斧。」
鈺昊差點倒嗆,太后坐上面,笑得更慈祥了。
你他娘的……雖然你娘他沒得罪鈺昊,可是鈺昊還是忍心不住要罵你娘的!
鈺昊站起身來,躲是躲不了。
反正伸頭縮頭都是一刀。
「那白石獻醜。」
劉嬪撫掌笑得艷麗而天真,後宮中的女子果然都各有邀寵之道。他的五官艷麗非常,可是眼神笑貌都顯得十分無邪。是不是真無邪不好說,但起碼看上去這個矛盾令他十分吸引人:「古有子建七步成詩,想必白石才高八斗,七步是肯定用不了,不如三步?」
鈺昊靠。
恁漂亮的臉,說的也是恁漂亮的話。
可是話裡的意思真不夠漂亮。
三步成詩!你當鈺昊是詩仙詩聖轉世來的!
無數雙漂亮鳳眼瞅著鈺昊。
要是這些女人不都是皇帝的小老婆,被這麼多明眸青徠,原是天下男子的一大美夢。
現在鈺昊則是冷汗直冒。
懷疑鈺昊就算有命活的長久。說不定也會得恐女症。
不過……想想昨晚,可能恐男症更有可能。
心裡亂想,忽然一聲女子嬌呼:「侍君,已經三步了!」
鈺昊抬眼看看四周那些不懷好意的眼睛,朗聲說道:「詩已經成了。」
皇帝一抬手。有人伶俐的奉上筆墨,托著木盤,裡面是一張紅底錦箋。
鈺昊提起筆來,洋洋灑灑了寫了四行字,把筆一擲,看看四下裡那些女人,再看看坐在一邊溫和而無辜的皇帝,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做詩能難倒鈺昊麼?鈺昊這文壇大盜做了不是一次兩次了,偷文剽字做來是輕車熟路。
太宮女捧了木盤裡的紅紙去呈給皇帝。
毫無懸念。皇帝擊掌讚好,又呈給太后。
那些女子有的就坐的很穩,比如梅妃洛妃,有的就探頭探腦,比如劉嬪,一副好奇天真的模樣。
太后看了看,說:「我是不懂,不過皇帝說好。肯定是不錯。」遞給一邊侍立的女官:「唸唸大家都聽聽。」
那女官應道:「是。」恭敬的把紙展開,聲音清亮:「
被鈺昊改了一個字,可是名詩就是名詩,皇帝又不是不識貨的人。
底下那些女人也不知道聽懂沒有。反正皇帝既然領頭擊節讚歎,他們總不會大失面子來說自己聽不懂,或者和皇帝唱反調說作的不好。但是要他們大聲恭維鈺昊做的好,也不是不大可能的。
所以那個女官念完後,底下靜悄悄的。
然後梅妃細聲細氣地說:「好詩。侍君此詩是在自寫身份麼?自比花中仙品,不與他們女流之輩為伍。好一句此花開盡更無花。」
鈺昊早知道這詩作出來會招刺兒,一點都不意外。
「賢妃多想了。不過我雖然添為侍君,還是男女有別,的確不能與妃嬪們為伍。」鈺昊淡淡說:「小皇子身體好些了麼?近秋天涼,的確要好生保養。」
梅妃還沒有再說話,洛妃說:「侍君自然與他們女流之輩不同。」重音落在那不同兩個字上。
咳,累。
這些女人話裡有話夾槍帶棒,難為太后還笑瞇瞇坐在上首一臉慈祥,皇帝一臉美在其中其樂融融。
這種硝煙不斷暗潮湧湧的家庭生活,真讓人早衰。
歎一聲。
幸好……鈺昊不是皇帝。
再哭一聲。
不幸……鈺昊是皇帝的小老婆之一。雖然鈺昊是男的。
底下那些女人不敢大聲說話,所以這首千古名詩,受到冷遇。
其實鈺昊應該花腦筋想個婉約點兒的,綺麗點兒的,或者是頌聖唱高調的。
說不定這些女人就會不吝笑臉要在皇帝面前稱讚一番了。
可惜時間太短,最先想到這個。
大概是一直想著自己來日不多,所以一下子就跳出此花開盡更無花這樣的話來。
鈺昊低頭不再作聲,把自己當聾子當啞巴。
反正皇帝帶鈺昊來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太后和李妃亦妃聊起衣料和裙子式樣,說起什麼香羅紗好,又讓人去取了匹來,一群女人圍上去看,活像蒼蠅見了那啥……咳,鈺昊就不說了。
這種話題,鈺昊聽著既難受,又不懂,更沒興趣。要是以後天天要過這種生活,那早死早投胎,也不算是個太壞的選擇——就是不知道皇帝大爺心裡打的什麼算盤。
等鈺昊的頭都開始疼了,皇帝插嘴:「天時不早,兒子回去更衣,回來領母后賞的家宴。」
太后說:「那你們去吧。中午可不要吃多了,晚上又吃不下好東西。」(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