鈺昊看著單子上的書名,一個一個架子按編號的查過去。天,地,人,甲一,甲二……不要說這不是件體力活。這樣轉了半圈子,把上面的書找齊,鈺昊居然累得氣喘吁吁。把找好的書放進鈺昊帶來的小箱,合上隔蓋,小心的拎起來下樓去,交給來取書的內監,把書單也交給了他,順口問一句:「這是哪裡要的書?」
那小太監說道:「是御書房遞的單子,不用掛心,一閱完發還,鈺昊還好好兒給送回來。書閣這裡的規矩鈺昊知道,各位皇上都是愛書之人。」鈺昊點點頭,看那小太監拎著書箱走了。御書房?那就是皇帝要的了?不過也不一定,有可能是筆貼式還有其它輪值書房的人要找的書。
鈺昊伸伸懶腰,這麼半天累得脖子發酸。看看天色也不早了,撣撣落了一點浮塵的肩膀,已經聽到敲鐘。可以回去了。鈺昊摸一摸懷裡,那本行之詩集安好的放在那裡。鈺昊依稀是記得道路的,不想再等小樂子來接鈺昊,想了想大概方向是不會弄錯,便出門向西而行回思禮齋。
本來記得清清楚楚,應該是一條直路,只要轉兩個彎,一次是左轉,一次是右轉。可是現在鈺昊不得不停下腳來。太陽已經完全沒入了西邊的暮色裡,鈺昊卻找不到思禮齋了。
鈺昊百分百能確定,自己是迷了路了。
因為鈺昊記得早上來時,並沒有經過這麼一面湖水粼粼的小湖。湖一看就是人工挖出來的,沿岸修的平整,遍植垂柳。已經到了深秋,柳葉半黃不綠。湖上有長長的九曲橋,欄杆是竹製的,上了一層清漆,十分雅致。
雖然是人力堆砌的風景,可是也堪賞玩。但鈺昊現在哪有賞風景的閒情!宮裡規矩多如牛毛。身份在這裡擺著,他們這種男寵,與女妃們不得見面,他們能去的地方他們大一半都不能去,有什麼節慶宴席。他們能上,他們也不能。
都說男尊女卑,這後宮中,他們這一群身份難堪的,實在說不上一個尊字。鈺昊轉頭看了看方向,這回更糟。這小湖附近花木遍植,鈺昊現在連鈺昊是從哪個方向來的也分不出了。
天越來越昏暗了,深秋的天氣,太陽一下去。就是一片黑。
鈺昊慌了手腳。要是找不著路回去,這麼不上不下怎麼辦?要是讓侍衛拿住,辦一個私違宮禁喀嚓了鈺昊,那才叫冤枉啊。天都黑成這樣了,估計再過一小會兒就晚飯了。接著就是查門上鑰,這麼短的時間鈺昊能不能找到思禮齋?
左顧右盼,連個鬼影子都找不著。心裡暗罵這見鬼的皇宮,你不想見人的時候一大堆象錐子似的豎在眼前礙眼。想找人的時候偏偏一個也找不到。
鈺昊隱隱約約看到左前方不遠有一點亮光,不知道是不是人提燈走過,不敢揚聲招呼,不知道是什麼人。只是加快了步子向前趕著走,希望可以攔個人問問路。
結果等鈺昊緊走慢走,那點光卻再也看不見了。湖上吹來的風已經帶了森森寒意,鈺昊停下腳,一陣快走背上微微出了汗,叫風一吹真是透心涼。禁不住打個哆嗦。
忽然聽到有人聲遠遠說了一句:「這還是……」還是下面是什麼,卻聽不見了。鈺昊又想問路,又怕撞到誰的槍口上,步子放得極輕,慢慢的向那聲音走近。心裡有些不安。
恐怕問路的希望不太大。天這麼黑,這麼僻靜的地方有人說話,又不打燈。別是說什麼陰謀詭計,想算計誰害誰讓鈺昊聽見,那才叫無是生非,自招麻煩。可是難得遇上人。要是能問清路趕緊回去,那多好。
又近多了,看到隱隱的有燈影的光,心裡鬆一鬆。不是沒摸黑走過夜路,可是在冷宮那樣的地方又不同。那裡人少,是非好,亂子少。雖然鄰著死人場,可是鈺昊不怕鬼。人比鬼可怕的多了。
呼吸也縮得細微,聽到那邊的人在說話。「劉福監守自盜,證據已經拿到手裡了。是不是明天就……」劉福?耳熟啊……「不要緊,先放著他。」「那白石……」
鈺昊心一緊,白石?是白石麼?心情激盪,中間漏聽了一句,再豎起耳朵的時候那人正低聲說:「這幾日可能就遷出碧桐宮。」
這兩個人是誰?鈺昊屏住呼吸,那兩個人卻沒有再說話,腳步聲輕盈,有一個人先走了。另一個原地無聲的立了片刻,也邁步向另一個方向。
而鈺昊,在確定他們已經走遠,不會回來之後,慢慢從假山石後面繞了出來。這兩個人是誰?他們說的白石會遷出碧桐宮?明這個姓又不多,又住在冷宮的,不是白石還有誰?白石當初跟鈺昊說他有辦法離開冷宮,竟然不是隨口說說騙鈺昊的!他認識這些人?這些人認識他?這人是誰?聲音不像宮監,地位曖昧,又藏蹤匿跡。
鈺昊驚魂未定,天已經全黑了。聽到隱隱的鐘聲,還有半個時辰就鎖宮門封道了。腦子裡突然閃亮。鐘聲!在思禮齋聽鐘聲,似是左近。這裡聽著,也不算遠,應該就在左邊不遠的前方。鈺昊踏著腳下碎石的小路,沿著鐘聲方向奔跑起來。
運氣不壞。鐘聲一聲接一聲的響,鈺昊跑得快要飛起來,頭髮散了,頭巾都不知道掉到哪裡去了。終於看到那一角斜牆。拐過了彎,繞過夾道。宮門那裡的背奴正要上鎖,鈺昊一步閃了進去。他嚇一跳,藉著風燈的光看:「哎呀,鈺昊,你怎麼這麼晚回來。」
「啊,有些事情,耽擱了。」鈺昊不大好意思,頭髮散了一肩膀。
「真夠險,我差點上鎖了。」他嘮叨著,把那沉重的大銅鎖鎖在門上。
鈺昊說了聲抱歉,轉頭卻看到小樂向鈺昊撲過來。
不是走,不是跑,就是撲過來!
「!你怎麼才回來,我剛才……」鈺昊勿勿掩了他口:「回去再說,我還沒吃東西呢。」
他一拍額頭:「啊,這會兒早沒飯了。那個,我去小灶間找找。那裡雖然不作飯,偶爾還是有些瓜果什麼的。」
這會兒都深秋了,哪來的瓜果啊。
不過也不想多說,迷路總是件丟臉的事兒。
明天再去文史閣,鈺昊千萬要記得翻一翻有沒有禁宮平面圖那種東西。
肚子的確餓了。
飢寒交迫……
真是,明明離開了冷宮,為什麼還會受這種罪啊。
鈺昊摸著肚皮,倒了一杯茶。
幸好茶還是溫的。
喝了口水,肚子還是有些咕咕響。
餓得扁扁的。
扁扁的……
啊!
鈺昊跳起來。
鈺昊懷裡空空如也,那本行之詩集竟然不知去向。
頓足懊惱,剛才一陣狂跑,也不知道丟到什麼地方去了!
小樂還是有本事,找到幾塊酥點,只是紅著臉說:「都不脆了……可找不到其它吃的……」
鈺昊笑笑:「沒關係。」
能填肚子就好。
剛進冷宮的時候吃的更差,不也沒事麼?頂多拉次肚子。
這點心又沒變質,只有有些潮了,怕什麼。
拿起來咬了一口,嗯,裡面有芝麻桂花松子穰,還挺香的,就著熱茶一起,真是不錯。
鈺昊吃完了東西,小樂收拾了出去。草草的梳洗上床。
明明已經很累,可是躺下後反而睡不著。
那兩個秘語的,究竟是什麼人?
他們說的關於白石的事,究竟是不是真的?
白石,白石。
鈺昊知道,這個宮中,找不到一隻純善的羊。
但鈺昊從不知道,那樣灑脫清秀的白石,也是一隻藏著尖牙利爪的狼麼?
鈺昊離開冷宮時他說的話……
他有本領離開冷宮,有能力改善在那裡的生活。
只是他不肯。
現在呢?
現在他怎麼又肯了?
鈺昊睜眼看著黑沉沉的帳頂。
這思禮齋裡絕不清靜,最起碼,不像看起來的那麼清靜。
有人容色出眾,得封內侍。可是還沒等到第二日遷出,就莫名的摔了腿,延誤了下來。等到腿好,早已經被遺忘得乾淨。多了個內侍的名,還是與一樣,在這裡混日子。
宮裡常常會派些差事給這些人,比如校書鈔經之類。
真的是很難堪的一群人。
進不能進,退不能退。
雖然來到思禮齋的時間不長,這些事卻也陸續能聽到。
誰說只有女人長舌?男人無聊的時候,也並不會守口如瓶。
小樂在外間聽到鈺昊翻身的聲音,小聲問:「是不是被子冷?鈺昊去找個熱壺好不好?」
鈺昊說:「不是,是一時睡不著。」
翻一個身,不再動彈。
有些人是有家世背景的,生活不愁。等著五年之期過去,倘若沒有見到皇帝,沒被「寵幸」,是可以回家的。這也算天恩。
白石那時候笑的淡漠:「高官不肯送自已的幼子來,就收個義子,一樣填報送呈。」
明白了。
那白石自己呢?
他又不肯說,鈺昊也不知道。
但是,他氣質出眾,才學不凡,應該出身不錯才是。(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