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莫不如『萬年清』在上海維修完畢之後,便直駛天津受閱,不必再來回往返。」夏獻綸想了想,又建議道。
「卻是為何?」聽了夏獻綸的建議,沈葆楨顯得有些吃驚。
「大人自上奏『萬年清』船成,至今已有月餘,試航又已成功,而遲遲不北上受閱,朝中恐有謗議。」夏獻綸說道,「此次『萬年清』因擊海盜而受損之事傳出,好事言官定會以此做文章,若『萬年清』因維修延宕受閱之期,便剛好坐實彼等言論。與其坐等謗言紛至,不如不給彼等以口實。待維修事畢,直駛天津受閱為上。」
「筱濤所言極是。」吳仲翔聽了夏獻綸的建議,立刻表示了贊同,「朝中一直有人質疑船政工程靡費太重,屢有停撤之請,此次『萬年清』擊滅海盜事,朝中好事者知之,必興風浪,以為耗費巨帑,所造之船卻為盜船所傷,脆薄如此,必不能與洋船對陣。此言一出,則我船政危矣,莫不如維修一新後便北上受閱,彼等見為新船,當無話可說。則我船政可再不受其掣肘。」
「那就這麼定下來吧。『萬年清』艦於上海維修完畢之後,無須立即回航,直駛天津受閱即可。我明日即上奏朝廷,請朝廷選派大員檢驗。」沈葆楨對林義哲說道,「綬珊因病不能北上,筱濤和維允又脫不開身,我叫桐雲與你一同去。你官卑職小,恐為人所輕,桐雲任提調已近一年,任事練達,你凡事要多向他請教。」
「是。」
「你做的那轉管神機連珠槍,很好很好,船政很快便要成立槍炮所,等你回來,這槍炮所督辦一職,便交與你好了。」沈葆楨溫言道。
「是,侄兒謹從姑父教誨,此行定當不辱使命。」林義哲鄭重答道。
「你這就去準備吧。」沈葆楨說道。
「是。」
從衙署出來,林義哲原來打算再去「萬年清」號上看一看,但他不知怎麼突然想到了病重的周開錫,便沒有去碼頭,而是去藥鋪買了兩支人參,然後便直奔周開錫的家裡。
到了周府,門房見是林義哲到來,不敢怠慢,沒有通報便直接領他進了內堂,來到周開錫的病榻前。
此時周開錫正躺在床上微微喘息著,身邊的周夫人和丫鬟正收拾著藥碗,想是剛給周開錫服過藥,周夫人見是林義哲前來,微笑著上前,和林義哲見禮。
看到林義哲到來,周開錫的臉上現出了一絲笑容,他轉過頭來,微微的向林義哲點頭示意。
「我家老爺剛才還念叨說,鯤宇今天定是會來。」周夫人道,「我家老爺想是有許多話要和鯤宇說呢。」她一邊笑著說著,一邊親自動手搬過一張椅子,放到了周開錫的病榻前,請林義哲坐下,然後便告退了,只留下他們二人在屋內。
「怎麼來的這麼早,船廠那邊,今兒個事兒不多麼?……」周開錫用嘶啞的聲音問道。
林義哲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他沒有說話,而是用關切的目光看著周開錫。
此時的周開錫面色蠟黃,眼窩深陷,顯得十分憔悴,林義哲知道這一次他受的刺激實在太大,心裡不由得暗暗擔憂。
「船廠的事,都已經安排好了,周大人不用掛懷,安心養病就是。」林義哲勸慰道,「切不可憂思焦慮,致使病情加重。」
「唉,由不人啊!」周開錫長歎道,「當初未聽鯤宇之言,造出這『兵商兩用』非驢非馬之船,真是追悔莫及啊!」
聽到周開錫還在為自己當年的那句「非驢非馬之船」而耿耿於懷,林義哲心下也暗自後悔,當初的話說的有些重了。
「第一號輪船功成,本以為此後便可與洋船爭競,哪曾料想,竟然連海盜船都難以戰勝。」周開錫說著說著,又變得激動起來,「反不如『長順』『華福寶』之類小兵輪得力,可見兵商兩用,如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也。」
「事業有專攻,船亦有其專用,戰艦有戰艦之用,商船有商船之用,不可混為一談。」林義哲道,「船政初創,無前路可循,交些學費在所難免,只要從現在起走上正軌,這些學費交的還是值得的。」
「話雖如此,可國家所費不貲,『萬年清』號卻造成了這個樣子,上負國恩,下失民望,可叫我心裡何以自安啊!」周開錫說著,眼中竟然掉下淚來。
「周大人切不可如此難過,保重身子要緊。」林義哲勸慰他道,「等大人病體痊癒,咱們一道將『萬年清』號改成能戰之艦如何?」
林義哲的這句話有如一聲驚雷,周開錫立刻明白了林義哲的意思,他狂喜之下,竟然從床上坐了起來。
「鯤宇可是早就有這個心思了?」
林義哲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為了船政走上正軌,是以早存了亡羊補牢的心思。」林義哲道,「此事我已經有了腹稿,還在斟酌之中,真要動工,怕是得等到『萬年清』北上上海維修完畢後,至天津受閱回航之後了。」
林義哲說著,將沈葆楨安排自己負責「萬年清」號北上上海維修並陪同吳大廷率該艦至天津受閱的事告訴了周開錫。
「如此甚好。」周開錫聽了林義哲的話,心頭大慰,精神也比剛才好了許多,「當初未聽鯤宇之言,鑄成大錯,又言語責詬,今日思之,愧悔無地。」周開錫說著,直起身來,向林義哲做揖道,「我在這裡給鯤宇陪不是了。」
看到周開錫誠懇的向自己道歉,林義哲心下感動,也站起身來,做揖還禮。
「周大人說哪裡話來,折殺晚輩了。」
可能是剛才過於激動之故,周開錫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林義哲連忙扶他重新躺好。
看到自己的袖口和周開錫的被單上又濺上了點點血跡,林義哲的心不由得又是一沉。
「鯤宇,此次北行,責任重大,千萬一切小心,」周開錫喃喃說道,「你和我一樣,都是樸誠之人,沒有那麼多心機。而官路險惡,稍有不慎,便會大禍臨頭,所以要慎之又慎。」
林義哲聽出來周開錫話裡有話,心下暗暗吃驚,但表面上依然不露聲色。
「周大人何出此言?」
「鯤宇,你日後,一定要小心胡光墉此人。」周開錫看著林義哲,乾脆將話直接挑明,「此人現在雖然已不在船政,離你遠了,但不等於他就斷了害你的心思。此人心狠手毒,招數層出不窮,令人防不勝防,你以後千萬小心。」
「莫非……」
「鯤宇新婚吉日醉酒之因,他胡光墉瞞得了別人,可是瞞不了我的……」周開錫說著,又變得激動咳嗽起來,「可惜待我發覺其詭謀,欲要提醒於你,卻為時已晚……」
「原來如此!……」
「鯤宇想是事後已有發覺,我就不多說了。」看到林義哲明白過來,周開錫面露欣慰之色,「如今他狡謀未逞,又灰溜溜的離開了船政,必不甘心,定會尋機報復,前些時候我聽說貴岳丈陳舫仙陳大人因剿捻不利故謫戍新疆,恐怕也是他在左公面前搬弄的是非……」
「是,只要我一日不死,他恐怕就不會停手。」林義哲冷笑了一聲,「那咱們就走著瞧好了!」
「對付此人,鯤宇萬萬不可莽撞行事。」周開錫感覺到林義哲眼中的殺意,心下著急,趕忙勸道,「只要平日小心,不給他人的機會,所謂『多行不義必自斃』,自有他受果報的一日。」
「我這一次病勢沉重,怕是來日無多了。」周開錫長歎一聲,拉住了林義哲的手,「鯤宇正年少有為之時,切記保此有用之身,多為有用之舉。」
「我明白。」林義哲看到周開錫著急關切的樣子,怕他擔心,便向他保證道,「周大人放心好了。」
「鯤宇一定要把『萬年清』改成能戰之艦!……」周開錫說著,又劇烈咳嗽起來,這一次他的聲音比較大,外面的丫鬟僕人聞聲全都趕了進來,圍著周開錫忙碌起來。
「周大人且安心休養,我先告辭了。」林義哲看到周開錫又咳出血來,想起他剛才的話似有囑托之意,心情一時間十分沉重。
「『萬年清』!別忘了『萬年清』!」周開錫倒在床上,雙目圓瞪,嘶聲大叫道。
「老爺!老爺!」下人們都嚇得叫了起來。
林義哲心下暗驚,知道他這會兒神志可能有些不清醒了,便悄悄的發動了催眠術。
周開錫瞪了一會兒眼,發出了一聲粗重的喘息,呼吸慢慢的歸於平穩,神色也漸漸安定,接著便閉上了眼睛,躺在那裡睡著了。
「讓周大人好生休養,我這就告辭了。」林義哲向聞訊趕來的周夫人說道。
周夫人點了點頭,看著病榻上的周開錫,難掩眉宇間的哀傷之意。
從周府出來之後,林義哲便直奔「萬年清」號的錨泊處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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