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蕭慶之想想,自己也就快要成為一個孩子的爹了。人人都覺得上天厚愛他,卻不想想,對比起謝潮生來,上天對他給得更加苛刻。在他還沒有一逞心中那點怨時,上天就給他一孩子,讓他體會著為人父的感覺,關鍵是那孩子還沒出生,這就讓他更不由得想自己要做什麼樣一個父親,而一個孩子又需要怎麼樣一位父親。
追根究底,這個孩子來得太是時候,不怪淳慶實這麼歡喜。
謝春江的身體漸漸好起來後,宮裡派了人來召謝春江進宮,這案子最終還是得問他。當淳慶帝看到瘦了一圈的謝春江,好不容易平息的火氣又漲起來:「潮生啊,坐得嗎?」
「陛下,潮生乃一介小民,陛下御前怎敢言坐。」謝春江才不坐,繼續保持著讓自己這位「生父」好好傷感一下才是正經的。這輩子,也就這一次,謝春江覺得有理由放縱一下。
果然,淳慶帝心生不忍,和聲道:「你的事情,朕已大體知道了,朕只想問問你,這事你想怎麼辦。」
從淳慶帝的這句話裡,謝春江聽出來了,淳慶帝不想辦在這件事背後的人,不管是留著還有用,還是利益牽扯太大不能動,總之淳慶帝能給的交待大概都不能讓他太過滿意:「陛下,小民幼受庭訓,少年時拜在晉東先生門下讀書,學的是禮樂文章,恆信這世上有公平公理。這事不是小民想怎麼辦,而是如何才公平,如何才能彰顯公理。」
謝春江又不傻。他怎麼會說該怎麼去做,只是抬出道德教化,公平公理這樣的大道義來。
淳慶帝聽完,先是一怔。然後看著謝春江皺眉:「公平公理!」
這世上,總是不怕說明白的,就怕不明不白的。淳慶帝又惱火了。這回惱火的對象是謝春江,這孩子太搓火了,這分明是要求嚴懲幕後真兇,壓根不肯放過。要是淳慶帝想辦,還用等謝春江來,早把幕後的人拎菜市口卡嚓掉了。
所以,謝春江這個兒子。到底還不如蕭慶之讓淳慶帝舒心,蕭慶之辦事,從來都是先考慮大局,然後才考慮他自己:「潮生……」
「陛下,公平公理是大道所求。而小民所所求的不過是謝家的東西重歸於謝家。」謝春江覺得心中的怨念發得差不多了,也不至真迂腐酸儒到非要幕後真兇立地伏法。反正該上的眼藥已經上了,那人日後討不著好去,謝春江不擔心那人能逍遙一輩子。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唯小人報仇才從早到晚,謝春江自認自己勉強算個君子。
嗯,正兒八經的君王私生子。
進退之間,謝春江就把淳慶帝將來認他的路給堵上了,這樣一個理想化的兒子。這樣一個對世間公理正義還有期待的兒子,一旦認了,就算是私生子,那也會被當成炮灰犧牲掉。淳慶帝心裡有愧疚,所以不會拼著犧牲掉他,還要去認他。
這種事。某一天,大家心知肚明了就好,說破了,就會變味兒。
眼見要到仲秋,宮中按例有宴席,淳慶帝看著謝春江,想了想說:「潮生啊,過幾日宮中有仲秋筵席,若是無事便與子雲他們一道來。」
「是,陛下。」
退出宮來,謝潮生覺得自己此行算是圓滿了,只要淳慶帝不說,這世上也就只有蕭慶之和陳玉璧以及自家二老知道。蕭慶之和玉璧他當然相信,所以他對自己的安全完全放下心來。
哼著小調回了莊王府,玉璧就上前問他:「潮生,事情怎麼樣了?」
「圓滿落下帷幕,陛下留我幾天後去仲秋筵席,想來是要讓我見見諸位殿下,然後我就能回吳州了。陛下要我繼續入仕,我已經推拒了,吳州物富民豐,比京城好了不知道多少,當京宮得多虧心,還要時時提防著。」謝潮生現在無比輕鬆,哪怕身子還沒好全,精神頭好得多了。
瞧瞧,同樣是私生子,謝潮生輕鬆卸下一切,蕭慶之卻還得扛著。
如果說謝潮生是他自己不想認,玉璧認為,淳慶帝那裡,就算知道蕭慶之是他的血脈,也不會認,因為蕭慶之做為一個臣子的用處比兒子的用處要大得多。如果是兒子,不當皇帝的,就只能一輩子遊山玩水,吃喝玩樂,淳慶帝用心栽培了這麼多年,把這麼好的臣子送去做閒人,他肯定得牙疼得慌。
「能這樣就好,平平安安比什麼都強。」玉璧看著自己漸漸顯懷的肚子,心頭不免有些惆悵,希望蕭慶之能快些把事情想明白做清楚才好,她希望孩子出生時,蕭慶之能滿心盡歡喜,而不是心懷各種微妙的情緒。
「玉璧,鍾山書院在哪裡,找個人套上車載我去吧。在吳州就聽說鍾山書院如今怎麼怎麼樣不凡,不是能裝幾千人的大船下水了,就是同時紡幾十枚梭子的紡紗機對外開售,可真是好地方。」謝春江要不是不好留在京城,說不定也會想著留在鍾山書院,教書也好,不能教書當個學生也很好。
「要不我們一塊兒去,正好中午給慶之送點飯菜去,最近他胃口不好,書院的菜色雖然不錯,但估計他現在吃著不能爽口。」玉璧說著就要去準備飯菜,加了金黃小米煮出來色澤誘人的米飯先上灶。
玉璧雖然幾個月的肚子了,但是做起活來一點不礙事,何況配菜的活不用她管,只需要掌個勺就成。謝春江這還真是頭回碰上玉璧下廚,飯一蒸上他就雙眼大亮,今天果然是幸運日,事情圓滿辦成不說,還有美食招呼。
「苦瓜啊……這東西可不好吃,子雲兄愛吃?」老顧家的好傳統,都不愛吃帶苦味的菜。謝春江也一樣。
「他原先是不愛吃的,不過現在什麼愛吃,這個拿油過到軟和了,再做豆豉汁燴一燴。哪還有苦味,鹹香可口說得這是這個。」而且還不需要太高深的廚藝,這可是入門級別的素菜。想當初。傅大廚為了教她做菜,那是絞盡腦汁,一系列的豉汁菜就是傅大廚給她選的入門熱菜。
對於苦瓜能沒苦味兒,謝春江深表懷疑,所以他略過苦瓜不看,看別的材料去了。魚有刺兒,這位也不愛。不免嘀咕一句:「鰱魚刺最多,麻煩,吃著最不雅觀,書院裡吃這個不好看吧。」
「打成泥做成清湯魚丸,湯裡下豆腐粒和青菜。做出來清爽甘甜,別提多好鮮美了。」做這個菜有訣竅,豆腐得先拿鹽水焯去豆腥氣,順便讓豆腐更結實,不容易散。做成小爛的魚丸加少量蔥姜水和黃酒打上勁,然後小火養熟。這倆主料備好後,大鍋下油生薑熗鍋,下魚骨翻幾下加水煮成雪白的魚湯,然後下豆腐魚丸調味。出鍋時加青菜撒上蔥花齊活兒。
其實,按傅大廚的私房菜譜,豆腐要切成細絲的,青菜也要拿菜葉切成和豆腐一樣的細絲,魚則把肉切成菊花狀加調料醃製,那傢伙光看都是種享受。不過玉璧刀功太渣。莊王府的廚也做不到這麼高級,所以只能將就簡單版的。
等到幾道菜一做出來,謝春江徹底服了,他差點就要淚流滿面:「子雲兄的日子真是太美好了,有玉璧這麼個媳婦兒,是子雲兄好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啊!」
至於嘛,不就幾道菜,這沒節操的傢伙。
「別為幾道菜就把我捧上神壇,準備了你的份,一塊到書院吃去。」玉璧也沒覺得淳慶帝和太子愛吃呀,怎麼謝春江是這麼個吃貨,蕭慶之雖然愛好美食,可那也是她勾起來的。
拎著讓謝春江垂涎欲滴的食盒,玉璧坐著馬車,謝春江騎著馬,倆人一道到了鍾山書院。話說玉璧回京,今兒也是頭一天到鍾山書院來,沒想到鍾山下如今已經像一個熱鬧的集市,各類店舖一應俱全,客棧酒樓茶館哪個也不少。
「我才多久沒來,就成這樣了!」再往山上走,越近鍾山書院就越清幽安寧下來,只是鍾山書院本身,也比玉璧當年離京時看到的要大上很多。四周蓋起了一片新校舍,不時能看到捧著書本的學員和教員匆匆穿行,據玉璧觀察,鍾山書院已經有了「校服」:「怪不得前段時間慶之跟我說鍾山書院現在每月能余幾千兩,得有幾千學員了吧。」
雲州太偏遠消息傳不到,但吳州卻不時能聽到,所以謝春江比玉璧清楚:「除去蒙學,有近三千名學員。」
三千,這都要趕上孔子了,三千弟子七十二賢,不知道將來鍾山書院能不能到這地步。
馬車直接從偏門駛到後邊教員們起居的院子,三五成群的教員們正相邀一塊去吃飯,這些新來的先生大多不認得玉璧,只以為是誰家女眷,也沒有多看就過去了。直到有位元老級別的大儒與人說說笑笑走過玉璧身邊,猛地一回頭覺得不對勁了,這丫頭愣是眼熟:「陳尚令?」
「是。」不管認不認得,人家既然認出她來了,趁早回頭行禮就對了。
「誒,還是這麼個不記人的腦子……」
後進來的謝春江把人認出來了,趕緊深深一施禮:「晚生謝春江見梁先生。」
梁先生,鍾山書院裡可不止一個梁先生,玉璧可不敢亂喊。「梁先生」看了不免歎氣,指著自己鼻子說:「梁師言。」
「噢,是梁老呀,瞧我這破記性。我還記得您喜歡吃玉米面窩頭,正好有新下的玉米面,回頭給您做一籠。」玉璧就是以各人的飲食喜好來區分人的,相貌言行反而記得不深刻。
「有好吃,那可不能忘了我啊,小丫頭。」
一時之間,幾位「元老級」的大儒們都出來了,一個個看著玉璧就像見著了親人一樣!
不是大儒們嘴饞,而是玉璧從前經常做,老吃都吃習慣了,吃不著了真叫人鬧心,要是玉璧再不來,大儒們都準備跟蕭慶之來個強烈要求。(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