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春江到底不是蕭慶之,要是蕭慶之挨這幾十下板子,立地就能生龍活虎地繼續跟淳慶帝掐架。但謝春江是個純粹的文弱書生,手無二兩力,怎麼經得起幾十下板子,何況開始那幾下板子打得結結實實。
被扶進偏殿裡去時,謝春江臉色白得跟紙一樣,玉璧和蕭慶之一進來,蘇德盛就記起淳慶帝的話來。連忙也把人一塊讓到偏殿去,傳來了醫官給謝春江診治,醫官卻不怎麼樂觀地說:「這書生底子不成,估計怎麼也得養兩三個月才能好轉,蘇公公,陛下現在就要問話嗎?」
「誒,可不是,還是想想辦法吧。」蘇德盛滿腦門子汗,這要是把人打壞了,依著陛下愛才惜才的程度,免不得又要好幾天吃不下睡不好。
「我盡力,至於問話,也請陛下簡短一些,否則這書生也撐不住。」醫官說完施了針,沒過多久謝春江悠悠轉醒。
「潮生。」玉璧和蕭慶之一起站他跟前喊。
謝春江面無血色地看著二人,明顯沒說話的力氣,只是眨了眨眼睛。醫官見狀,伸手塞了參片在謝春江舌根下,就這樣謝春江才稍稍級過頸來。因為這位現在不好移動,蘇德盛見狀,就去淳慶帝面前回話:「陛下,那謝書生傷得不輕,這會兒正拿參片提著氣,眼下行動不便,陛下看是不是日後再安排。」
本來就有點坐不住,淳慶帝還沒聽完,手裡的奏章就一推。邁著大步往外走:「不是說別傷了他,怎麼都到了拿參片提氣的地步。」
「陛下,老奴到宮門的時候,謝書生已經挨了十幾板子了。到底是個書生,哪禁受得起。」蘇德盛見淳慶帝著急上火的樣,有些奇怪。就算今天打的是蕭慶之,陛下也不應該像現在這麼急驚風似的。
蘇大公公可沒想到,如果打的是蕭慶之,只怕淳慶帝就要調集軍隊跟人拚命去。蕭慶之現在可是淳慶帝心目中的「嫡長子」,是他最出息最喜歡的兒子,更重要的是,還是最鍾愛之人的兒子。地府這時要敢收蕭慶之的命。淳慶帝都能集結兵力打進地府去把蕭慶之搶回來。
「潮生啊,你怎麼……這冤紙你交給誰來遞不是遞,玉璧和子雲哪個不可以,怎麼非要叩宮門上表喊冤。」淳慶帝看著謝春江的模樣,那叫一個滿心愧疚和憤怒。自家的侍衛把自家兒子給打了,他這叫一個有火氣都沒處發呀。
此時此刻,淳慶帝才意識到,自己這個兒子何等弱小,誰都可以揉圓搓扁。如果今天謝春江傷得很輕,淳慶帝可能對謝家二老的遭遇還不會這麼憤怒,但謝春江這只剩下半口氣的樣子,讓淳慶帝立馬就把這事兒的禍根給恨上了。
老子的兒子你們也敢動,還有沒有王法天理。淳慶帝壓根不管有沒有人知道謝春江的身份。
「陛下,小民要的是一個可昭天日的公道,而不是心照不宣的懲處。對於已經逝去的人來說,不管是懲處還是公道,都無關緊要,但是對活著的陛下的子民來說。一個可昭天日的公道可以避免他們再免受侵害。小民不才,願以微軀諫君王,只願您能替天下子民主持公道。」謝春江雖然就剩下這麼一點點氣力了,但是腦子裡預先想好的一點也沒亂,說得漂亮而讓人不得不震撼。
玉璧在一邊不免要偷瞧了一下父子三人,然後心裡感慨:「這父子三,看著脾氣誰也不像誰,溫潤的,霸道的,文弱堅毅的,但一玩起心眼來,是一模一樣的正氣凜然。拿大義掩蓋自己的私心小節,用家國天下,來遮掩自己微小的目的。」
這一番漂亮話說出來,淳慶帝原本應該聽得出來的,可是自家的兒子怎麼都是好的,尤其是這個只剩下一口氣,還大義凜然的兒子,真不可能再去相疑:「朕看到了,必嚴辦,你好好養傷,日後還有重任交給你去辦。方太醫,好好給他治傷,別落下病根。」
「是,陛下。」
「小民,拜謝陛下,陛下隆恩……」謝春江一副勉力要爬起來謝恩的舉止,淳慶帝怎麼會讓他起來,連忙伸手按住了他。
看著眼前聲息極弱的兒子,淳慶帝這叫一個心疼,按著他重新躺下後,滿眼慈和地道:「這段時間便在宮裡養傷吧,朕在西三所給你安排間殿堂暫住。」
「陛下,這不合禮法,成年皇子且不得無事夜宿宮中,更何況是外臣。」蕭慶之義正辭嚴地道。
淳慶帝本來要開口教訓的,可一看是蕭慶之又把話嚥了回去:「沒什麼不可的,現在他不好動彈,蘇德盛,你去安排一下。」
「陛下若是真心為潮生著想,就該讓他出宮養傷,他才二十出頭,將來必有前程,陛下總不至將他毀於這樁小事上。」蕭慶之捏著這點不鬆口,開什麼玩笑,西三所如今除了未成年的皇子,還有東宮太子和太子妃,雖說隔得挺遠,但真要有心構陷,將來就是隨時可以抄家掉腦袋的罪名。
怎麼著也是自己的弟弟,蕭慶之不至於由著淳慶帝一時腦熱,就給謝春江埋下個禍根,蕭慶之內心的獨白是:「我是長兄,長兄也如父,當爹的不靠譜,我要再不靠譜,潮生就真的毀了!」
由此可見,蕭慶之絕對是被玉璧帶壞的。
被蕭慶之這麼一勸,淳慶帝也沒好再留,只好殷殷地看著蕭慶之,反正你明白我也明白:「那便交給子雲了,好生照料他。」
而淳慶帝的內心獨白是:「朕知道你知道,你不知道朕知道,朕還知道你能擔得起長兄的責任,子雲你果然是朕的好兒子,他們的好兄長。」
幸虧蕭慶之不知道淳慶帝內心在獨白著什麼,否則當即就能把手裡捧著的藥箱掀在淳慶帝臉面上,把藥箱還給方太醫後,蕭慶之帶著謝春江走人。淳慶帝不免要感慨,蕭慶之行事果然最為大氣,辦什麼事都干脆利落不拖泥帶水。就算是……就算是知道了真相,也由來是這般從容自若,甚至不願朕為他憂心。
好兒子啊!可現在的問題是,好兒子確實是自家的了,但相認十分艱難,而且好兒子自個兒也不想認回自家來。
「德盛啊,多好的孩子啊!」
蘇德盛不知道底細,以為是陛下愛才,跟著點頭說:「確實是好孩子。」
淳慶帝惆悵地歎了口氣,踱回御書房繼續批奏章,心中暗生悔恨,當年自己怎麼會幹出這麼愚蠢的事情來。不僅失去了最心愛的女子,還失去了最好的兒子。
一夜雨落,第二天謝春江忽然發起燒來,整個人燒得迷迷糊糊,讓吃就吃,讓喝就喝,但說不出清楚話來。方太醫急得把太醫院的一群醫官全請了來會診,結果是一堆玉璧不怎麼能聽明白的診斷結果:「方太醫是說潮生心力交瘁,加上重傷,才導致了發熱?」
「正是,陳尚令,你懷著身子,好生歇著就是,別近前來。」方太醫可不敢一個沒治好,又染病了另一個,他可不想招不痛快。
「我好著呢,方太醫,潮生幾時能退熱,不能一直這麼滾燙吧。」
「自是不能,喝了湯藥捂上一捂,發出汗來就好了。」幾個醫官熬好湯藥來,喝下湯藥去捂上,果然不一會兒就發汗了。玉璧在旁邊只能感歎樹根草皮的強大,西藥退燒都不帶這麼快的。
「退熱了就好了,接下來飲湯藥即可,傷處每天換一次藥就可以了。如果不再反覆,十五日開外便可下地,然後再慢慢將養著,進些補中益氣活血的湯藥就行了。」中醫治病並不慢,慢的是調養身子,細水長流如抽絲剝繭一般。
晚上蕭慶之回來時,謝春江就醒了,不過還是那麼副要死不活的樣,蕭慶之看著他道:「潮生,你想說的想做的,並不一定要拼著自己的身體不要去說去做,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將自己置身險境,怎麼對得起已經故去的令堂和令尊。」
謝潮生慘慘地看著玉璧和蕭慶之,露出個倍加文弱蒼白的笑來:「有些怨氣不想埋在心裡,沒丟命還活著,已經足夠了。」
……
看著謝春江良久,蕭慶之叮囑了一句「好好歇著」,就拉著玉璧轉身離去。
帶著青草和泥土味兒的雨氣裡,蕭慶之面色沉沉,一言不發。玉璧看在眼裡,倒也不急,只喊了他一句:「慶之。」
「什麼?」
「潮生這樣的好好先生都心中有怨氣要發出來,你可不是好好先生,又打算怎麼發你心中的怨氣。」
「我……還沒想好。」沒脾氣的謝春江都要發發脾氣,蕭慶之怎麼可能把心裡那點怨一直留著,他才不是那種會給自己留下心結的人。
果然,玉璧就知道,老顧家從上到下個個都是信奉有仇不報非君子,有怨屈憋到內傷是傻子的主兒。讓他不發是不可能的,玉璧只能捏著嗓子特溫柔地道:「不管你怎麼做,都要為孩子想想,你也是要為人父的人了。」(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