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園的梅花,名富京城,連淳慶帝都給南園的梅花題過詩。蕭慶之似乎也作過一兩首,但都是十幾歲的事情,在玉璧看來,能作詩的人都很能耐,雖然那些詩句比起唐詩宋詞裡的名篇要差上一大截,但確實也有佳句。
進了梅園,女眷們三三兩兩湊在一起,各自談著話,無非是相熟的女眷之間一塊說說家長裡短的事。女人在一起能說什麼,東家的八卦,西家的緋聞,女人對這些有天生的熱愛。
「是徐妹妹來了,這位妹妹卻有些面生,不知親夫是哪位大人?」
說話的人,玉璧也同樣不認得,徐氏一笑,替兩人介紹起來:「何姐姐,這是陳尚令,剛隨蕭大人從雲州守孝歸來。」
話說,陳玉璧在女眷圈兒裡還是有點小名氣的,淳慶帝跟前的紅人,誰家女眷不曾聽自家大人說起過淳慶帝最喜陳尚令沏的茶。雖說不免有瞧不上玉璧的,但大多還是很客氣,有道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她本身面子不大,但淳慶帝、太子和蕭慶之,哪個面子不大。
「呀,是陳妹妹呀,去年太子殿下從雲州捎了酒來,那味兒可真好,就沒喝過這麼清爽甘甜的酒。陳妹妹你看,今兒賞梅的酒就是明江府的梅子酒,妹妹來嘗嘗,這味道可純正。」
城北的酒居然已經這麼有名了,轉念一想,這果子酒陳釀時間短,所以甘甜清淡,受廣大女性喜歡也是正常的。接過酒灌了滿嘴。確實是城北的酒,城北的酒都是取雪山上化下的雪水釀出來的,酒色分外清澈:「再純正不過了,姐妹們要是喜歡果子酒。下回我請姐妹們一塊圍爐煮酒,喝點自家釀的果子酒,管保和外邊釀的都不一樣。」
「那再好不過。」
女眷們的小宴。其實也不完全是女眷,也一樣有跟著哪家姐姐一道來的,這也是為了給少男少女們提供見面結識的機會。只要是沒成婚的,願意來,那是相當受歡迎,有道是狼多肉少,僧多粥少。能不受歡迎嘛。
「陳妹妹,我看快到吟詩作賦的時候了,清芳,詩可作好了?」徐氏問著身後的女子。
清芳微微點頭,念出一首詩來。接著又看向玉璧,也念了一首。玉璧聽了聽,覺得還是可以的,而且已經盡量靠譜地接近她們能寫出來水平,未必多麼好,但確實應時應景。
她剛覺得自己把詩背下,那邊就開始了,女眷們一個個不急不緩地吟著詩,雖然只是附庸風雅而已。但是場面還不錯。很快,徐氏也把詩吟了出來,徐氏一吟完就看向玉璧,玉璧一愣神居然把詩句給忘了個七七八八……
她腦袋空空地看向徐氏,皺眉輕輕搖頭:「我記不起了……」
徐氏拿她真沒辦法,把身邊另一位給推出來。清芳這時候卻不好上前來提醒,徐氏見她著急這時候也沒法幫她,只能在一邊拖延不多的一點時間。
玉璧想半天,能想起的就一首,太祖那首被譜成了歌兒,她小時候學過的那首。詞牌她都忘了,只記得內容:「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
她倒沒刻意停頓,只是時代久遠了,稍稍有點錯亂,在心裡哼了一遍確定沒錯後,她也不顧眾人圍觀大熊貓一樣的眼神繼續背下去:「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
好不好的,她做不了評價,這是她唯一能記得的一首跟梅花有關的詩,不管好不好就它了。
「挺拔大氣,俏字用得好。」
嗯,算過關了。
賞梅小宴上有幾個讀書習文的兒郎,這聲音就是從他們那邊傳來的,玉璧心虛氣短間,沒發覺這聲音耳熟。當然,就算不心虛,估計一時也想不起這聲音她該耳熟來。
吟過詩後賞梅小宴就無風無浪了,玉璧安安心心在一邊吃吃喝喝,雖然剽竊了一曲詞,但是心虛一會兒後,好酒好吃的擺上她就立馬被治癒了。
她吃的最歡快的時候,有片白色的袍子飄進她眼皮子底下來,她還讓了讓,以為是有人要從她面前借過。但是她捧著點心盤子,發現她移動,那片袍子也移動,這才抬頭看著白袍子的主人:「崔公子?」
她那咬著半塊糕點在嘴裡,拿著半塊糕點在手裡的樣子,要說多難看就有多難看。反正鄭子期是這麼認為的,可他看一眼崔愈,深深覺得他這兄弟不但不認為難看,反而認為很率真,很招人。
有心看屎也是花,無心看花也是屎,鄭子期覺得自己瞬間成為了詩人。
「有這麼好吃嗎?」崔愈看著那塊賣相不怎麼樣的糕點,只覺得哪回見她,她的胃口都讓人不得不折服。不管什麼時候,只要撈著了吃,那絕對是精神百倍,神采飛揚。
一聽這話,玉璧就覺得跟崔愈完全沒有共同語言,擱蕭慶之,絕對直接來一句「給我來一塊」。做為有幾分像傅定逢的人,崔愈居然給她來一句疑問句,這太不該了:「抬嗎字去了,就有這麼好吃。」
「陳尚令,總共也沒見你幾次,哪次你都在埋頭吃東西,你把東西都吃哪去了?」鄭子期心想怎麼沒長成個水桶,一副瘦竹竿兒的樣。
「嘴裡。」
鄭子期這時多想勸勸崔愈,這麼個要什麼沒什麼,還態度不怎麼好的丫頭,何必特地趕來看她好不好。崔愈在京城幾十里外辦事,聽說了蕭慶之的事後,馬不停蹄地趕到京城來,原本是想能伸手拉一把就拉一把,崔家在朝堂裡有能說得上話的,要想做點什麼並不算太難,但也絕對不是易如反掌。
其實,別說鄭子期了,連崔愈都難以理解自己。在聽到蕭慶之很有可能要出事後,他還沒來得及有別的想法,到目前為止都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她隨任何波折:「給,擦擦吧。」
要是再意識到不對勁,玉璧就覺得自己該死了,這下她知道這賞梅小宴的主題了,她以為跟自己一點沒關係,結果到底還有一部分有她有關。把盤子擱下,玉璧在心裡組織組織了言辭,說道:「崔公子,抱歉。」
不是她不想多說幾句,是她從來沒面對過這樣的情況,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怕多說多錯,不如就簡短一點,明瞭一點。
一側身,玉璧就要走。崔愈卻叫住了她,問道:「那日,河邊,為何是那樣的眼神?」
「因為,您像一位故人,他不像您這樣如雲雪般高潔,是個很好的廚子,但凡是能吃的,從他手底下出來,都是人間美味。」
為一個能做出人間美味的廚子愁腸百結,淚眼盈盈,這樣的話不管是崔愈還是鄭子期都不能相信。但是玉璧說得很誠懇很認真,因為她說的是實話,絕對的實話,所以她敢看著崔愈的眼睛,坦坦蕩蕩地說出這句話來。
「為何?」
真是個一定要見到黃河才肯死心的人,玉璧真不忍心傷誰,也不忍心讓誰難受,可是她知道有些存在是很可怕的,一定要做清楚做明白。如果她不能表達得清楚明白,到時候,大家都會一起遭罪:「因為再也吃不到那麼好吃的東西了,他能做出來的東西,天底下沒人能做得出來。想起來,挺讓人傷心的,好手藝就這麼消失了。」
其他的人,這時竟都離他們有些距離,視線範圍內基本看不到人,所以鄭子期很不留情面地說:「這種荒誕不經的說法,你覺得你騙得了誰。話說明白你會死嗎,難道你覺得這樣不清不楚,半推半拒的態度會讓人產生誤會嗎?」
目光堅定地看著鄭子期,玉璧再次重申:「我說的都是實話,每當想起他,我都覺得很傷心,因為這世上最瞭解我胃口的人,連坐著說說話,見一面都是癡心妄想。你覺得我說得還不夠明白嗎,那現在就說明白——每一次看到你們,我都會更加明白,已經失去的人永遠沒有找回來的可能了。」
鄭子期再說不出話來,他覺得玉璧的話很傷人,但是玉璧含淚詰問的樣子讓他再也開不了口。崔愈拍拍鄭子期,示意他不要開口了,崔愈自己則上前一步說:「是我逾越了,抱歉。」
「謝謝你能理解,還有,對不起。」甚至還有謝謝你不是傅定逢,如果是,她不知道該怎麼辦。蕭慶之當然是她生命裡再也不能分割的一部分,但傅定逢根紮在她的回憶裡,固執堅定。不想起不要緊,一想起,尤其是像今天這樣想起,她真的很不能確定自己的心意。
而且,這會讓她覺得自己對不起蕭慶之,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塊渣,覺得自己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她厭惡這樣!
越過梅花,走過假山,繞開小亭,玉璧茫茫然的走著,不期然跌進個溫暖的懷抱裡,熟悉的氣悉,不算太寬廣,但溫暖而結實的胸懷……(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