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吏部下達調令,將蕭應之調到福田縣為縣令。蕭應之啟程的同一天黃昏,蕭梁沒有通知任何人,只留下一封書信給蕭慶之,他就像來的時候一樣,匆匆地走了,甚至沒有給京城留下一個或高大,或滄桑的背景。
第二天早朝,淳慶帝在朝堂上沒有看到蕭梁的身影,當即就派人去侯府尋人,結果派去的人回來說老侯爺不在府裡,至於去了哪裡,抱歉,老侯爺的事我們這些做下人怎麼清楚。朝堂上,淳慶帝先是大怒,爾後坐在御座上久久無言,連官員們的奏報都沒有聽進去。
這樣一來,早朝還怎麼繼續,朝會散後,淳慶帝讓人快馬加鞭去門下省衙門裡把蕭慶之宣到宮中來問話。在這之前,淳慶帝還把玉璧從御茶房拎了出來,非常嚴肅,氣場空前強大地站在高處俯看著玉璧,問道:「他去了哪裡?」
「陛下,您問慶之嗎?」玉璧還不知道蕭梁已經走了,蕭梁壓根沒有透露一點要走的意思,
「蕭一堂。」淳慶帝冷冰冰地吐出這三個字來。
瞅著淳慶帝與平時截然不同的陰森冷厲,玉璧倒沒覺得怕,在怕之前,她很靈敏地嗅到了一些東西。不過,她再作死也不至於當著淳慶帝的面兒分析,只是滿懷疑惑地道:「回陛下,不是應該剛剛在朝會上見過嗎?」
見玉璧不知情,淳慶帝也沒興致再問下去,揮手讓她退下。玉璧一出大殿,就看到了正走在廣場上。急步往這邊趕來的蕭慶之,她趕緊迎上去:「蕭慶之,到底出什麼事了?」
「父親離京了,我也是剛剛才知道。回府的時候父親已經不在府裡了,只留了封書信給我。我也沒來得及看,等先回了陛下的話再說吧。你過去吧,應該不是什麼大事。」蕭慶之說完拍拍玉璧的肩,迎頭上台階。
走進大殿裡,蕭慶之按規矩行禮問安,然後就垂目而立。淳慶帝陰沉沉的氣場發散了好半晌好,才開口說:「你父親哪裡去了,不要告訴我你也不知道。」
微微朝高處掃一眼。蕭慶之從懷中掏出還沒有開封的書信遞上:「陛下,這是家父留下的書信,臣還沒有看過。至於家父去了哪裡,陛下,臣確實不知道。」
冷眼看著蘇德盛呈上前的書信。淳慶帝冷笑一聲後接過來展開書信。書信上寫得很簡單,無非就是告訴蕭慶之他離京了,勿必以他的行蹤為念,該見的時候自然能見得著。上邊還寫了關於淳慶帝如果問起他的行蹤時該怎麼回答,無非就是蕭慶之剛剛說過的三個字而已。
「至若陛下問及陳年往事,便直言,為父從不曾向你提及,既是陳年往事長輩糾葛,不知是福。」蕭梁就掐准了。淳慶帝不可能真的擺明車馬來問蕭慶之,憑著蕭梁對兒子的瞭解,真要是淳慶帝擺明車馬,他也會生疑問,然後暗地裡去查。
對於蕭梁說,這一切都隨著這封信結束了。從前的事他不會再過問,以後的事他也不會再管。至於冥冥中要怎麼安排,那就看天意,那些天意都左右不了的東西麼,那就隨他們去折騰。
京城一夜秋雨,洗淨了那片燦爛,留下的是枝在天,葉在地,處處一片蕭瑟。枝頭原本叫著的不知名雀鳥也趴在窩裡不出來叫喚,更使得人覺得分外壓抑。蕭慶之倒還好,他不用上朝,壓根不用去看淳慶帝的臭臉色,不過他被謝春江嚇得不輕。
因為,謝春江正在漸漸接近事實的真相。
「我或許不是哪家王侯所遺失的血脈,而是可有可無的血脈,甚至,我的生身父親,這二十幾年來從不知道有我的存在。子雲,我一想到自己並非受到眾人期待與祝福來到這世間的,就覺得自己一無是處。」謝春江滿眼惆悵,如同這使得滿城淒涼的秋風秋雨一般。
「你要都一無是處,這天下只怕多半是廢物。」玉璧好不容易例休,不用看淳慶帝的黑臉,沒想到,還要跑到靜廬來看謝春江灰濛濛的臉色。真是宿命,老子心情很差,兒子心情也不好,真是父子倆。
窗外的雨被風吹了幾點進來,落在謝春江的衣袖上,他盯著看了好一會兒才苦笑道:「多謝陳尚令瞧得起我。」
淒風冷雨之中,靜廬之下忽然有一隊身身著藍色錦袍的人無聲無息地行過,就算他們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蕭慶之還是注意到了。站起身到窗口,蕭慶之面色凝重地說:「難道陛下懷疑父親還沒有出京,難道陛下會認為父親還會留在京中等著他去找出來嗎?」
玉璧也看了一眼,原來是淳慶帝身邊的精銳侍從,淳慶帝完全沒有放下找尋蕭梁的念頭,甚至這幾天變本加厲了:「慶之,父親到底知道些什麼,為什麼陛下這麼些天了還是不肯死心。」
那隊侍從走遠後,蕭慶之才又坐下來:「我哪裡知道,我要是知道早告訴陛下了,也省得陛下成天派人照三頓地問我父親的去向。」
「我不是說過,陛下問過父親一句她在哪裡,我總覺得這個她是位女子,對陛下很重要,而且父親與她也有很深的淵源。很有可能是從前互相認識,陛下當年做皇子在江南當差時,父親也在那一帶,陛下和父親就是那時候認識的。我猜測著,當時還有其他人與陛下和父親來往密切,只是不知道這些人現在在哪裡,那個她又是誰。」玉璧幾乎把事情猜了個七成,但關鍵的三成憑她的八卦精神,只怕很有可能猜到歪處去。
她能想到的,蕭慶之也不是沒想過,其實隱約之間,他甚至想到了一些玉璧都沒有去想的東西。只是這些,又怎麼能說出口,畢竟是長輩之間的事,既然長輩們不說,那就算了吧。陛下待他不差,何必追根究底,等過一陣子淳慶帝的火氣消了,也就會一切恢復如常了。
蕭慶之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轉頭對謝春江說:「潮生,就算你不是在期待和祝福中來到世上的,但是,來到這世上之後,你所收到期待和祝福比任何人都多。上天很公平,給予你一些,就要收回一些,多珍惜現在擁有的,而不是慨歎你早已經失去的。」
有一句話,蕭慶之沒有說出口,那就是——比起我來,你擁有的期待與祝福已經夠多了,不要不知足。
玉璧彷彿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似的,把自己的手伸過去放在他手心裡說:「以後,我會期待你平安,祝福你健康。潮生,你也一樣噢!」
本來謝春江被蕭慶之寬慰得挺不錯了,玉璧這一句直接讓他從蕭侯爺微微冒著點火星子的眼神裡回過神來:「陳尚令,你還是把你所有的期待和祝福都留給子雲吧。」
「不知好歹。」玉璧瞪謝春江一眼,又回過頭沖蕭慶之笑得分外甜蜜:「慶之……」
「等等……」
「謝春江,你想幹什麼。」玉璧雙目圓睜地看向謝春江。
謝春江連連擺手,十分正經嚴肅地說:「接下來不管姑奶奶您要說什麼,等我走了再說,我可不預備為今天聽了不該聽的話,而在將來承受侯爺的滔滔怒火。」
說罷,不待玉璧和蕭慶之反應,謝春江就腳底抹油地溜了。
愣愣地看著謝春江逃命似的背影,玉璧直想把謝春江逮回來吊起來抽打至半殘不死,她腦子裡構想著要怎麼代表月亮懲罰那個無良小人。蕭慶之這時卻在看著她,就這麼靜靜地看了片刻後,才輕飄飄地扔出一句話來:「你剛才想說什麼?」
「什麼?」
「潮生走前,你想跟我說什麼。」剛才那麼甜蜜的語調,讓蕭慶之原本低落的心情瞬間高漲起來,他覺得那應該會是一句很美好的話,所以他堅持應該聽到。
「啊……我想想。」玉璧一時間轉不過彎來,好半晌才說:「我剛才是想說,中午給你做好吃的,不給潮生吃,讓他蹲旁邊干看著,饞死他。」
……
「就這句。」蕭慶之大感不滿。
要不然還能是哪句,玉璧看了一眼蕭慶之,然後收回眼神心裡琢磨自己到底應該說什麼,才是蕭慶之睜圓了眼睛滿懷期待聽到的:「你到底想聽什麼。」
「算了,你還是想想中午做什麼吧。」蕭慶之氣結,有時候聰明得讓人想摸著她腦袋誇她聰明,有時候笨起來,讓人恨不得咬她一口。
「等著吃吧。」做菜不是什麼難事,玉璧就是覺得,她確實應該說點什麼。忽然間靈光一閃,她眉開眼笑地撲進蕭慶之懷裡說:「你剛才不會是在期待,我跟你說,我喜歡你,我愛你之類的話。那怎麼可能,潮生在這裡耶,怎麼也不可能說……呀,討厭。」
「我就當你說過了。」說完,特嚴肅地啃了玉璧一口,然後特帥特酷地轉身下樓去,留給玉璧一個修長結實的背影。
玉璧在原地直吐血,哪有這樣的,哪有這也可以當的,蕭慶之你這個死腹黑!
那天忽悠我不算,今天又黑我,你果然是個壞蛋。(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