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二人打宮中出來時,已是華燈初上,秋夜的京城連夜色都是澄明透亮的。在宮外候著的令武帶來了蕭梁已經回府的消息,玉璧看得出蕭慶之挺著急想見蕭梁,不管江南的事還是侯府的事,又或是京中的新鮮消息,蕭慶之都急待跟蕭梁咨詢咨詢。
「騎馬吧,這麼好的街景,在馬車裡待著可看不著。」不等蕭慶之答,玉璧就讓人牽出兩匹馬來,令武則繼續駕著馬車回府。
說起來,玉璧覺得自己嫁給蕭慶之後最大的收穫就是——終於學會了騎肖想已久的高頭大馬了。騎上馬奔馳在星星點點的街道上,夜風吹開衣襟,兩人在馬上皆是裙裾飛揚,襯著天邊只餘淡淡一抹的斜陽,真像是武俠小說裡俠客們仗劍江湖的畫面。
蕭梁在府裡接到兩人回府的消息,也同樣很急著見長子長媳,蕭慶之和玉璧行禮後,蕭慶之也不避開玉璧,把江南的事跟蕭梁撿重要的說了一遍。也就是這時玉璧才知道,雖然她在吳州過得波瀾不興,也以為蕭慶之就是忙一點沒什麼大事,但事實上蕭慶之在吳州這大半年過得如何水深火熱。
他卻一點都沒有透露給自己,如果不是這時候江南事初平,只怕蕭慶之還是不會當著她的面說。這樣的一個男人啊,總是把輕鬆舒暢留給她,而不讓她煩惱麻煩事,雖說他就是告訴她了,她也未必能幫得上忙,可有個人傾訴分擔明明是會更好一些的。
這就是蕭慶之,他答應過她。要給她輕省舒適的生活,他就風風雨雨都擋著,讓她在後邊享受著無風無雨有晴天。這世上有個人對你無條件的好,不是你媽。那就是真的把你放在心坎上,玉璧一想到這裡,差點淚灑當場。
蕭慶之和蕭梁把事都說得差不多了。領了玉璧和蕭梁道了晚安才往外走,一出門他就看著玉璧:「今兒怎麼這麼沉默,一句話也不搭,這可不像你。我和陛下說話你都得打打岔,剛才怎麼靜悄悄的……眼圈兒紅了,你這又是為什麼?」
「蕭慶之,你對我實在太好了。你又不是我媽,憑什麼對我這麼好……」話一說出口,玉璧就覺得彆扭了,明明是感動的話,怎麼一時激動從嘴裡表達出來就這麼愚蠢呢。自己聽著都覺得是胡話。
「對你好還有錯了,你這是因為我對你太好了才紅眼圈的?」蕭慶之有點哭笑不得了,自家小玉璧怎麼也有這麼小女兒家家的時候,還以為她就是個在這些方向沒心眼兒的,沒想到心思還挺細膩嘛。
不好意思地點點頭,玉璧說:「有人說過,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的對你好,除了親媽,就是……就是……」
見她不好意思。蕭慶之愈發湊得近了,在她耳朵邊上輕輕問道:「就是什麼?」
雙手抵住蕭慶之的胸膛,玉璧臉皮子直髮燒,囁囁嚅嚅地說:「就是真心。」
玉璧一說完,略有些遲疑與不確定地看向蕭慶之,蕭慶之雙手一合。把玉璧的手握在掌心裡,笑道:「傻玉璧,若非真心,如何能坦誠以待。你待我坦誠,不也是發乎自真心。」
糊里糊塗地點點頭,玉璧在不知不覺間被蕭慶之忽悠了。她內心正在恍然大悟地想,噢,原來這就是真心,發乎真心的坦誠以待,出自於真心地相互關懷,互相珍惜,以及……愛?
可以在這樣的時候說這個字眼嗎,她淺薄無知又沒心沒肺的人生裡,也可以擁有這樣重如山嶽一般的存在嗎?不可否認,玉璧絕對是個文藝小青年,平時不顯,一到這樣的時刻就水到渠成的顯現出來。
整個晚上,玉璧都因為自己這點文青的小毛病而輾轉難眠,鬧得蕭慶之一晚上也沒睡好,第二天起來,倆人都有點兒蔫:「一晚上不睡,你想什麼呢?」
這真是賊喊捉賊,蕭慶之瞪她一眼說:「要不是你在被子裡滾來滾去,滾去滾來,我能一晚上睡不著。這話得問問你,一晚上輾轉反側地,腦子裡又在轉悠些什麼東西。」
「你愛我嗎?」玉璧決定不犯文青了,直接地利落地把自己琢磨了一晚上沒琢磨明白的問題問出來。
「什麼?」蕭慶之一時沒反應過來。
「這就是昨天晚上一晚上睡不著我腦子裡轉悠的東西,為了避免接下來我我一直失眠,也連帶你一塊失眠,你還是告訴我答案吧!」玉璧說完正經端坐,就等著蕭慶之的答案了。
聞言,蕭慶之也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樂,用力敲了把玉璧的腦門,他說道:「敢情你一晚上睡不著就是在琢磨,我是不是愛你。」
連連點頭,玉璧說道:「那你答案嗎?」
「愛。」
撂下這個字蕭慶之就走人了,他是不會讓玉璧看到他有多不好意思,有多臉紅的,似乎還有點彆扭。聖賢書說,大男人不應該沉迷於小情小愛,他這會兒不但沉迷了,還宣諸於口。
「就這樣走了……他,他剛才是說愛嗎?為什麼我聽著像語氣助詞,那一聲長歎的,倒像是在說愛,愛個屁呀!」強辭奪理幾句後,抱著被子把臉埋進棉被裡,笑得可恥無比的玉璧終於確定,他說的是「愛」。
這是一個多麼美好的字眼呀!
因為這個字,玉璧整個早上見誰都樂得沒眼兒,奉茶到淳慶帝面前時,淳慶帝瞅著她這扎眼的笑問道:「今兒早上撿什麼了,樂成這樣。」
「對婢子來說,是這世界上最美好的存在。」
「什麼最美好的存在?」淳慶帝挑眉,連批折子的筆都擱下了。
玉璧滿臉透著喜悅地說:「蕭慶之。」
……
淳慶帝繼續拿起比,嘀咕了一句:「對你來說,當然美好得不能再好了。」
說罷,淳慶帝心頭微微觸動,曾經也有那麼一個對於他來說,美好得不能再好的女子,只是如今人已不知何處。
「陛下,蕭老侯爺求見。」
「宣。」
本來淳慶帝就不怎麼美好的心情,在見到蕭梁後更加不美好了,因為蕭梁說:「陛下,如今朝局已定,臣伏請陛下准臣歸老。」
「歸老,朕記得你還不滿六十,這時候就講什麼歸老。」淳慶帝原本打算再留蕭梁個三五年,等到六十了再找個好山好水的地方讓蕭梁安渡晚年,哪想得到蕭梁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陛下,臣雖不滿六十,卻也是五十五的人了。陛下瞧著臣身子還硬朗,但臣自己的身子骨自己清楚,到底不再像年輕時那樣經得起折騰了。如今的朝堂,自有年輕人支應著,臣這樣的老朽,還是早早讓位讓年輕人出頭吧。」蕭梁這倒是心裡話,年輕時四處奔波,到現在確實大不如前,而且蕭梁回朝堂這一年來,當真是得罪了不少人,還是早早離去,讓兒子來清除影響為好。
接下來,君臣二人為了去和留的問題差點動起手來,玉璧在一邊連動都不敢動,這二位吵起來動靜真是太大了點,哪裡是君臣,分明是仇人。而且話裡話外的,蕭梁似乎對淳慶帝有那麼點不滿,淳慶帝卻不當回事,一個勁地非把蕭梁留下不可。
最後,淳慶帝說出一句餘音繞樑,足可三日不絕的話來:「要走可以,告訴我,她在哪裡。」
居然用了「我」,居然還交換條件,這可不像淳慶帝呀!
蕭梁更絕,回一句:「無可奉告,陛下准臣歸老也好,不准也好,臣意已決,過幾日便走。」
說完,君臣兩人同時一聲冷哼互相看一眼對方後,又雙雙撇開眼去。蕭梁更是袖子一甩,轉身離去,連告辭的話都不說了。玉璧在旁邊看著,差點把眼珠子瞪出來,這到底是蕭梁和淳慶帝有一腿啊,還是蕭梁認識的某人人和淳慶帝有一腿。
玉璧滿腦子裡這會兒儘是些「朕與將軍解戰袍,芙蓉帳暖渡**」之類的句子。
「丫頭。」
「婢子在,陛下請吩咐。」
「去勸勸這老頑固。」
「陛下,這個任務對婢子來說太難達成了,您都勸不回,婢子哪有這能耐。」玉璧才不傻,這時候去勸,無異於堵槍眼,堵槍眼這種高難度的事,誰讓她干都不成,淳慶帝也不例外。
淳慶帝輕聲一歎,到底沒有再說下去,悶著頭批折子,批了幾本後,折子一掀站起來:「你下去吧,朕去後宮坐坐。」
咦,這可是昏君才幹的事,淳慶帝可一直自謂明主,大白天去後宮坐,而且還是在一堆折子沒批的背景下,這可很稀罕吶:「是,陛下,婢子告退。」
玉璧退出殿外,一邊走一邊琢磨:「今兒信息量很大呀,那個她到底會是誰呢?蕭梁肯定認得,難道君臣二人當年也上演過君臣共爭一女的狗血橋段。」
雖然有八卦,可是很明顯,誰都不會說破,今天能好不容易聽到淳慶帝那句「告訴我她在哪裡」,收穫已經可以算很大了。至於具體內容,以後可以慢慢打探嘛。
淳慶帝與蕭老侯爺不得不說的江南往事,光想想就能讓人徹夜難眠呀!(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