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雨水豐沛,山高林深,頗有幾處出好茶好水的地方。吳州燕子塘且不說,單說水,吳州百姓房前屋後流的,那也是當朝數得上號的淡水湖裡流出來的水,不過那水用來沏茶,味道就雜了些,除非直接去湖裡取水。
五月底荷花始開,玉璧清早起來,預備領著杏花樓裡一眾小伙兒們上荷花蕩裡去取荷葉上的露水。大清早的,蕭慶之都還在睡夢裡,玉璧就在邊上穿衣裳,他向來睡得警覺,玉璧一動他彈他就醒了。
「怎麼起這麼早,茶館用去這麼早嗎?」蕭慶之這會兒真覺得自己是搬起石砸疼了自己的腳,給小玉璧找點事兒忙,結果擾得自己不得清靜,自作自受啊!
看他一眼,玉璧繼續往袖洞裡捅手臂,打著哈欠半夢半醒地說:「收集露水去,宮裡頭從沒收集著過荷葉露,前幾天開了荷花,才想起該去試試荷葉露。早上上杏花樓吃早茶去,拿荷葉露沏茶給你喝。」
伸手撩開在臉上拂來拂去生癢的衣袖,蕭慶之哪裡還能睡得著,索性也坐起來。他見玉璧正側著身子綁繫帶,就伸手過去幫忙,當然,免不了要吃點嫩豆腐:「對了,昨兒我聽吳州府衙裡的同僚說起過杏花樓。」
拍開他不老實的手,玉璧自顧自地披上罩衫趿鞋從床榻上起來:「他們說什麼了?」
「點心做得不錯。」蕭慶之當時就覺得,自家小玉璧可能更適合開飯館。
「就前幾天做了琥珀核桃、花生酥糖和綠豆餅,他們至於提起杏花樓就是點心好吃嗎?怪不得最近有人進來問有沒有飯吃。幾時見過茶館裡賣飯菜的。」玉璧真是吐槽無力了,她好好開個茶館,自然想處處盡善盡美,沒想到居然招來一群吃貨。
蕭慶之輕喝一聲。從床榻上起來,然後對玉璧說:「醒也醒了,待會兒我和你一道去荷花蕩裡采露水。不過。你得負責做早飯給我吃。」
……
其實,蕭慶之才是最大的吃貨,這傢伙普普通通的食物也能吃得下去,但要是吃到了好吃的,那絕對是蒼蠅見了臭雞蛋,死扒著就不會放了:「誒,我這麼辛苦。起早貪黑地掙銀子養家餬口,你就不能體貼體貼我呀!」
現在蕭慶之每月的月俸才一百多兩,加上爵位的例銀也不超過五百兩,正宗的養活他自己都不夠。反觀茶館,最近一個月的流水算起來。每個月至少是五六千兩的收益,所以,某天蕭慶之感慨後發現,自己現在差不多是靠老婆養了!
「我怎麼覺得你總謀劃著把我往灶上推呢,那天我做的粥我又不是沒嘗,沒有比那更難吃的了。」蕭慶之一邊整理衣裳,一邊犯嘀咕。
坐在梳妝台前,玉璧跟頭髮較著勁,她倒從沒有要去侍候蕭慶之洗漱更衣的念想:「真正能愉悅人的。只有人心,而不是美食。而且,你下廚我可以指導你嘛!」
嘿嘿……玉璧肯定不承認,她就是想看著蕭慶之在廚房裡手忙腳亂的樣子,感覺,這才是家的樣子。
蕭慶之倒爽利。一口答應下來,然後兩人在廚房裡忙了好一會兒,總算煮出碗像樣的面來。蕭慶之吃了一口,眼神從疑惑轉明亮,盯著麵條很意外地說:「確實不錯。」
「那是,也不看看指導你的是誰。」玉璧一邊挑著麵條吃,一邊心裡感慨,指導這位下廚,比自己下廚還累。看來以後這樣吃力不討好的事兒還是別幹了,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才是真理呀。
吃過麵條,兩人一塊去荷花蕩,杏花樓的姑娘小伙子們都已經在那兒等著了,這時朝陽還沒升起來,天光卻是大亮了。三三兩兩乘一葉小舟向接天碧葉裡行去,一人手上捧一個甕裝露水。荷葉露比起其他露水來說要好取得多,輕輕把葉子掀到一側,在荷葉上凝結成珠的露水就順著傾斜的葉片滾落甕裡。
蕭慶之捧著甕,拿手指蘸了一點放進嘴裡:「荷葉上的露水香氣更明顯,不過玉璧,這麼明顯的香氣用來沏茶是不是太過了些。」
「那得看沏什麼茶,綠茶不行,烏龍可以,白茶不行,普洱可以,黃茶也不行,紅茶可以。」
收集好露水回到杏花樓,玉璧率先就給蕭慶之沏了一壺安縣烏龍,用的是最普通的茶種,沏出來的茶發之幽香,清韻無塵,蕭慶之一邊喝一邊點頭。
喝罷,放下茶杯,蕭慶之忽然想起樁事來:「江南每年都有斗茶會,吳州從沒得過斗茶會稱過王,你要是去了,杏花樓又能添塊金漆牌匾。近十幾年來,斗茶會的茶王稱號一直被楚州煙雨樓佔著,一直不曾旁落過,你要是能得著,什麼都不用想,只管坐著數銀子。」
「還有這樣的好事兒,不過我在京城都聽說過煙雨樓,看來點子很硬。斗茶會怎麼個鬥法,是斗茶葉還是斗沏茶的手藝?」要是前者,玉璧覺得自己還是歇菜吧,除非淳慶帝借她茶葉。如果要是後者嘛,那她真敢上去試試深淺。
「都鬥,每一會的茶王都有兩個,一個給茶葉,一個給茶館。如果想去斗茶會,得先有茶場主給你供茶葉,每一年都會指定斗茶的種類,今年巧了是烏龍。」別的蕭慶之不好說,但要說烏龍的話,他能確定自家小玉璧沏的烏龍,天下無雙。
托著腮琢磨,玉璧皺眉說:「巧什麼,我雖然喝過那麼多安縣的茶葉,可和安縣的茶場主一點也不熟,難道我能去個信到宮裡,讓陛下給我介紹幾個安縣的茶場主麼!」
伸手給自己倒杯茶,蕭慶之另一隻手指著自己說:「這事找我就行了,不過,你還是得拿出點能耐來,畢竟利益之下無人情。再過幾天,各地的茶場主都會趕到吳州來,到時候想見茶場主還不容易,不過要讓他們心甘情願把茶葉提供給你就不容易了。煙雨樓那邊,只要他們點頭,那些茶場主,萬兩黃金都肯雙手奉上,然後把茶葉奉上。杏花樓還不行,杏花樓沒有這樣的影響,你的名聲在江南也萬萬及不上煙雨樓的李雙兒。」
聽名字像是個姑娘,玉璧輕「嗯」一聲,問道:「煙雨樓也是個女東家?」
「是東主千金,比你好像大幾歲。」
是男是女不重要,玉璧又想起個問題:「上貢御茶的茶園會有人來供茶嗎?」
蕭慶之搖頭說:「做茶王就是為了能晉級成貢茶,那便能身價倍增,能上貢的茶園一般不會再供出茶來品評。我倒覺得茶對你來說不重要,先想想用什麼水吧。」
水?玉璧還是覺得雪水更適合沏安縣烏龍:「雪水吧,到時候沏正山巖茶,正山巖茶能殺得住雪水的冷冽,也只有雪水才能把正山巖茶那股子韻味襯托出來。」
「雪水都還在侯府花園裡埋著,現在去取只能趕上斗茶會,趕不上幾天後時間。要不這樣,吳州附近都沒有雪水,我讓人去給你尋訪一下,看看有沒有什麼高山冷泉。」蕭慶之說完讓儉書把官服取來,他該去衙署升班了。
蕭慶之走後,玉璧也沒動,她現在特懷念待在茶葉房的時候,一堆一堆的好茶擺在眼前任取任嘗,壓根不用擔心沒茶可用,也不用考慮價格貴賤。現在可好,什麼都得操心!
「芍葯,你去看看謝東主今天有沒有過來。」自從在杏花樓裡喝了露水茶,謝春江就很不務正業,很不像一店之主的天天到杏花樓來喝茶,還必點露水茶。
玉璧是想,謝春江在吳州這麼多年,對吳州的環境和斗茶會肯定都很熟悉,先問清楚章程,然後好想法子。沒辦法,江南的茶館競爭太激烈,如果不是杏花樓最近日日有新鮮,只怕早難以維持這麼好的生意了。
茶王的金漆牌匾對她來說,確實有誘惑力。
更重要的是,她確實感覺到了生存壓力,蕭慶之這個只管花錢不管掙的傢伙。萬一哪天,蕭張氏抽風抽到極限,蕭慶之沒了爵位,田地農莊都跟他沒關係的時候,而他又不像現在這麼得皇恩浩蕩,那他們就只能喝西北風了。
當然,開茶館不僅僅只是茶館這麼簡單,茶館裡向來是這個時代信息量最大,消息傳播最快的地方。蕭慶之身在官場,水深火熱,總有一天會需要這樣的消息門路。
「夫人,謝東主在樓下就坐,要請他上來麼?」
「不用,我下去,今天余先生還有評書嗎?」余從海到吳州後,竟喜歡上了這地方,他肺不好,嗓子容易干,江南天氣濕潤,咳嗽的毛病再也沒犯過,所以余從海現在就算長駐杏花樓了。杏花樓現在主要的叫座原因,其實也是因為余從海。
「回夫人,上午下午各有一場。」
「記得給余先生上楊桃茶。」
「楊桃茶是什麼茶?」謝春江耳朵總是這麼尖,每回說點什麼都能聽得著。
「嚴格來說不是茶,楊桃拿糖醃漬起來,沏紅茶的時候放一點,老要有嗓子的人吃著好。」這裡宮裡御醫給的方子,從前偶爾沏給淳慶帝喝,玉璧就記下了。話說,這些養生茶,她是真記得不少。
嗯?養生茶!
算茶嗎?勉強算吧。
玉璧在想,如果斗茶會上,她給烏龍茶裡添蜂蜜檸檬,會不會被抽死。(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