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四月新添人,蕭張氏嫡親妹妹的女兒文若青進府,卻說這文若青甫一到侯府門前下車,先是被那高屋大院和門口威風凜凜的石獅子給驚駭住了。侯府的建制在王公之下,在京城這麼一處磚頭砸下來不是王侯也是公卿的地方,侯府實在算不上高屋闊院,。
只是文張氏沒她姐姐蕭張氏這麼好命,蕭張氏自蕭梁一脈式微時就嫁給了蕭梁,蕭梁感她厚義不離不棄,才有了如今的榮華富貴。而文張氏卻是嫁一富戶,家道漸漸中落,如今也不過比普通人家好上一些。
文若青到府中時,蕭梁、蕭慶之都在外辦公務,玉璧也在宮中給淳慶帝沏茶。一路穿過開滿迤邐繁花的庭院,宮中近來新賞下的奇花異草不絕於目,一株兩人高的牡丹正開著碗大的花朵,雪白地立在院子裡高潔矜傲不可方物。
「呀,這花可開得真好看,京中的事物真不是陳州能比的。」文若青愛花草,頗有幾分憐花惜草的情懷,加之讀過些書,也能寫畫又吟得幾句詩詞,所以常以才女自居。
接待文若青的是蕭張氏身邊的丫頭木棉,木棉聽表小姐誇花好看,便應和道:「回表小姐,這是陛下賞賜的牡丹名品斗雪,前幾日方才賞下,如今花開得正好。表小姐來得正是時候,此時正宜賞牡丹花。」
矜持地點點頭,文若青笑得十分含蓄,她常以大家閨秀來要求自己,又自艾家道中落。更添幾分柔弱嬌憐姿態:「遺落一斟珠,枝頭數斗雪,不去桃花下,牡丹已有約。」
……
木棉表示她不會作詩。所以只伸手示意文若青向左側行去:「表小姐這邊請。」
這時文若青遠望了一下右側,只見那邊遠遠的青瓦之上開著些粉嫩的花朵,是月季爬滿了屋頂。正開得如同下了一場雪般,真正是得她歡心:「不知道那是哪裡?」
「是侯爺與夫人的居所。」
「噢,是大表兄與大表嫂,我大表嫂真是宮中宮女麼?」文若青到底消息不靈通,哪知道現在玉璧如何炙手可熱。
而且,文若青才不是沖蕭應之來的,她沖的就是蕭慶之。對文若青來說,蕭應之是她自小就常見的,是個什麼底細再清楚不過。才華是有,就是到底沒經過歷練,又受了蕭張氏沒底限的疼寵。實在難成大器。
相反,蕭慶之在京中早有文名,那些詩賦連大儒們都誇好,文若青又怎麼不會心生敬仰與仰慕。能寫好詩又能上馬打仗,這才是真英雄,真兒郎,蕭張氏打著為蕭應之選貴妾的想法把她招來,她卻是沖蕭慶之來的。
木棉對侯爺和夫人院裡的事向來不怎麼打聽,再者。蕭張氏也不喜歡她院裡的人說侯爺和夫人的話題,所以只是淡淡帶過:「是。」
宮女,怎麼都是侍候人的下等女,文若青自恃讀過書,矜傲高潔得很,是以輕歎一聲道:「我大表兄何等人品才華。怎會娶個侍候人的女子為妻。」
這句話木棉卻聽不得,壓低聲音道:「表小姐,這樣的話可莫亂說,夫人是捧著聖旨嫁進侯府來的,陛下的聖旨誰人能置喙。」
聖旨兩個字讓文若青很吃驚,顯然,她不知道這一點,這讓她意識到自己要走的路更加困難重重:「竟是聖旨賜婚……」
「侯爺與太子和諸位殿下情同手足,夫人乃一品尚令,聖旨賜婚也在常理之中。當年二爺若是在京中,也是一樣能得陛下賜婚,只是二爺長在雲州,陛下有旨也無從賜起這才作罷。」木棉只當是說一說府裡的事,也沒太在意文若青的語氣,更不會去揣測這位表小姐心裡轉著什麼樣的小九九。
領了文若青進蕭張氏院裡,蕭張氏見到文若青,臉上喜色大盛,抱著她上上下下打量好一通,才拉著她坐下,說道:「若青來了就好,你姨娘我盼了好幾個月才把你盼來,真恨不得你能插上翅膀飛來才好。這一路上可還太平,家中可還好?」
端端正正地坐著,文若青柔言溫聲地道:「回姨娘,一切都好,家中也尚算太平,只是母親念姨娘念叨得緊,臨行前還叮囑若青,要向姨娘轉達母親一片思親之情。」
聽著文若青說話細聲柔語,說話有規有矩,透著一股子徐貞娘和玉璧身上都沒有的溫柔文秀之氣。徐貞娘是大家出身,通曉詩文,禮儀規矩更是周到,處處顯得端莊嚴整,至於玉璧,通身氣派是好的,就是蕭張氏老覺得這丫頭一雙眼睛太賊,時不時冒點兒綠光,不像是個懷好意的。
一比較,蕭張氏看文若青就更滿意了幾分:「我也念你母親念得緊,你先在姨娘這裡住下,晚些時候再與你引見子和與貞娘。」
這時,蕭應之也已經分了差事,好歹是前五十,加上有蕭梁和蕭應之的情面,他分在京中當差,做的是尚書省下書令史,是個無品階的散秩小官,但好歹是京官,也是別人搶破天的好職缺。
比起兄長在門下省任五品給事中,比起陳玉琢的八品員外郎,蕭應之差了不是一點兩點。不過蕭應之態度倒是很平和,也不羨慕兄長,更不對陳玉琢的好職位發酸,只是踏踏實實地做事,雖然是蕭張氏寵出來的,但有蕭梁在教養著,在做人做事上倒不會差到哪裡去。
玉璧此時在宮裡面對著淳慶帝只想翻白眼,因為淳慶帝正很正經很嚴肅地批評她:「丫頭,子雲於朕如子侄,所以朕也把你當子侄正室對待,但是你是不是也太登鼻子上臉了,愈來愈給朕臉色看。朕不過是說今天的茶味道有點不同往常,你拿什麼眼神瞅著朕!」
這時,淳慶帝連平時說話的威壓都沒有,讓玉璧直感歎,果然是有什麼樣的君上就有什麼樣的臣子,能培養出蕭慶之這樣時而抽風時而嚴肅正經的臣子來,足可見淳慶帝的底細了:「陛下,婢子的眼神是詢問,是想請問陛下今天的茶何處不同往常。而且陛下,做為天下子民的君父,您難道不該在百姓都吃飽之後才去講究享受,同樣,做為天下子民的君父,您應該在百姓尚吃不飽穿不暖前……」
呃,讓帝王衣不暖食不飽好像很離譜,玉璧話鋒一轉,丟出一句范大人的詩句:「陛下,婢子這麼說或許糙了點,但婢子也能說句不糙的,天下子民盼著您是個能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聖君明主!婢子,也同樣是這麼盼著的。」
是時,淳慶帝瞠目結舌,御筆一抬指向玉璧,好一會兒才喃喃道:「難道真是美玉身邊待幾日,頑石也能點頭麼,你居然也能吟誦出這樣的句子來。」
「朕……是覺得今日的水不同,說不上好或不好,更柔和適口一些。」淳慶帝覺得自己做皇帝做到這份上,真是扯淡,遞個眼神還得跟個丫頭解釋清楚。
不過淳慶帝又有那麼點自虐式的樂在其中,這種不必高高在上端著架子的感覺,讓淳慶帝很是喜歡。
「嵩子溪的水,從玉蘭湯出來的,沏紫雀最合適。」眼下正是新上的春茶到了,紫雀本身帶著蘭香氣,用嵩子溪的水沏出來才不至於丟失掉這點蘭香,反而能襯托得更加柔和溫潤。淳慶帝解釋了,玉璧很痛快地給淳慶帝解惑。
淳慶帝點點頭,又看向某個在外邊探頭探腦的兒子,揮揮手說:「去吧。」
別跟這礙眼了!
御書房外探頭探腦的正是顧弘川,這孩子膽兒大得很,在淳慶帝面前向來不怎麼講規矩,反正他還小,不怕淳慶帝拿規矩壓他,他只要眨著可愛可愛的眼賣個萌,淳慶帝就會放過他:「陳尚令,我們是不是可以出宮了?」
「是,殿下。」
顧弘川在蕭家的農莊裡交了個叫大壯的朋友,是個農家胖小子,能爬樹掏鳥窩,能下河摸魚,還能挖坑烤紅薯,是嫡皇子六殿下新近的偶像:「那太好了,有好長一段時間沒去莊子裡了,大壯還說要跟我一起去河裡摸魚呢,不知道還算不算話。」
也不知道該不該替大壯感到高興,隨便在田間地頭玩的胖小子,忽然有一天交了個微服的嫡皇子做朋友,簡直就是一本的劇情:「殿下去了自然就算,太子殿下今日去嗎?」
「太子哥哥要做父皇留的差事,大概以後都去不了了,母后說太子哥哥長大了,不能陪我們玩了。」
沒了太子,就只剩下六名皇子,結果到院場上一看,二皇子和三皇子也都有了差事,只剩下十五歲以下的四名皇子在院場上等著。
這倒更輕鬆一些,領著這幾位向莊子上開拔,然後就基本沒玉璧什麼事了,只是由著他們愛做什麼做什麼,只是來感受普通人生活的辛勞與不易,看到體會到並親身體驗一番,這就足夠了。
「小嫂嫂,這樣看似平淡簡單的生活對他們來說也來之不易,對不對?」顧弘端問道。
「是,越是看似簡單平淡的東西越不容易得到,因為可以破壞這樣簡單平淡的存在實在太多。」玉璧唯一要做的就是時不時扮一扮哲人,說幾句她自己都覺得似是而非的話。
在莊子裡忙完,玉璧就領著四個皇子往回趕,路過侯府時,顧弘川忽然說渴了,玉璧一看也別到別的地方去了,直接去侯府請這幾位喝杯茶吧。
誰能想到喝杯茶還能喝出那麼些事兒來!(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