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玉璧站在樓下,仰面看著大公主冰雪映臉不可方物,如同一株罌粟,美麗且致命。但對玉璧來說,這不是罌粟,是劇毒的黑寡婦,正用那雙幻彩琉璃一般的眼睛琢磨著怎麼下手毒死她。
這一刻,玉璧百分百肯定,大公主不捏死她是不會罷休的。
「有時候別人給的苦果還有個可埋怨的,可自己種下的苦果,不但苦而且噁心。」玉璧低聲喃喃道。
她身邊的蕭慶之聽到眼神微動,輕笑道:「倘若真是自己種下的,再苦再噁心也只能嚥下去。」
說這句話時,蕭慶之笑也如同罌粟,玉璧看了一抖,心裡淚流成河,蕭慶之和大公主才是天生的一對,看看這迷死人又嚇死人的笑容,真正是如出一轍:「我要是嚥下了不是自己種的苦果,一定會生生世世詛咒種苦果的人。」
「那意味著,你至少得先生生世世記著我,如此方能生生世世詛咒。」蕭慶之沖玉璧招招手,示意玉璧走近點,沒想到玉璧先看了眼樓上,然後像踩了狗屎一樣跳了起碼有三尺遠。
「你別害我,多少表現得苦大愁深一點,我可不想惹麻煩。你能確定我在宮裡你時時刻刻都能關照著嗎,不能是吧,大公主就能,她生在宮禁長在宮禁,玩死人的法子沒有一千也在八百,我可不想做掌下冤魂。」好在前後都沒有人,只有大公主在三樓站著,她小聲點說話倒也沒人會聽見。
到靜廬裡坐下,晚輩們一處,長者們則在另一處,這時蕭應之的個人風格就體現出來了,處處都像是一個待兄長恭敬,待玉璧兄妹有禮。讓玉璧另眼相看的是徐貞如,和和氣氣地說著話,語氣軟綿綿的,但幾乎都在把蕭應之的話頭子往風花雪月上引。
「聞說玉璧妹妹深諳茶道,連陛下都交口稱讚,我不如玉璧妹妹多矣,還望妹妹指點一二。」徐貞如一邊手上倒著茶,一邊笑靨如花的與玉璧說話,與此同時,徐貞如還在處處觀察著玉璧的言行舉止。
接過茶,玉璧嘗了一口說:「貞姐姐說哪裡話,陛下稱讚那是陛下體恤,我瞧著貞姐姐沏茶才好呢,看起來像畫兒一樣,喝起來更是不凡。」
也不知道徐貞如怎麼想的,揮退侍候的人後,本來玉璧要自告奮勇給大傢伙兒泡茶,卻被徐貞如接了過去,手起湯開的確實很好看。而蕭應之則多是和陳玉琢談著詩文詞賦,因為蕭應之還沒行舉試,所以他在應舉方面重點請教了陳玉琢。
徐貞如聽著陳玉琢的話,又看著陳家兄妹的言行,心裡暗自有了計較:「看來老爺子才是最精明的,陳玉琢就算不是狀元之才,也是進士之資,言談間很顯見地,是陛下所青睞的年青熱血卻又不激進,想必將來也有大前途。婆婆薄鄙她出身貧寒,卻忘了她還有個這麼能耐的兄長,比起夫君來更見通達。這麼一家子,就算不親近,也不能疏遠,婆婆如此作態,哪是在替夫君計長遠,明明是在斷夫君一臂。」
其實吧,玉璧對蕭張氏同樣難以理解,放著蕭慶之這樣現成的榮華富貴不要,偏要去扶次子上位。又不是什麼一品王公爵位,不過個從四品侯爵就這樣營營以求,反而寒了蕭慶之的心,這多划不來,蕭張氏難道真不知道憑蕭慶之在淳慶帝和太子那兒的關係,將來至少得是個一等公卿麼。
只要蕭張氏不傻,再不喜這個兒子,也得好言好語捧著笑臉對待,蕭張氏是個傻的嗎,當然不傻。玉璧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她再一次生出疑問來:「蕭慶之難道是老侯爺在外邊跟別的女人生的?」
她滿懷疑問地看向蕭慶之,蕭慶之則面無表情地回看她一眼,什麼也沒說。這時,簾子外邊響起了蕭張氏的聲音,聽著語氣都充滿了討好的味道:「您這邊請,他們幾個小輩兒都在這邊喝茶。」
「蕭老夫人,您別這般客套,您是長輩,這般客套可是要折我福德的。」居然是大公主的聲音,不知道大公主怎麼和蕭張氏搭上了線,頃刻間玉璧覺得自己真是出師不利,沖太歲。
挑簾子進來,只見大公主熱絡又慇勤地扶著蕭張氏的手臂,蕭張氏臉上的笑就別提了,跟開了朵菊花兒似的。才一進來,大公主就嘴角含笑眼帶冰雪地看向玉璧,蕭張氏卻引著蕭應之見大公主:「大公主您瞧,這就是老身那不成器的兒子,子和還不快來給大公主行禮。」
見蕭張氏態度慇勤,玉璧眼看著徐貞如原本還雪白雪白的臉蛋瞬間就黑了,蕭應之也沒好到哪裡去,自家母親自家知道,母親這是看上大公主的出身了,一直以來母親就對貞如出身不滿,說到底是旁支,就算是嫡出也低了晉城侯府一頭。在雲州時沒有什麼出挑的世家閨秀,這一下到了京城,母親還等得了,此刻見了公主更是心思活泛得不得了:「拜見大公主,公主安好。」
蕭慶之和玉璧等也一一行禮,看著蕭張氏面有得色,玉璧都不忍心點破。她剛才還覺得蕭張氏不傻,這會兒看著傻到姥姥家去了。
「玉璧丫頭,你得好好感謝我喲,要不是我,你怎麼能與晉城侯結連理。」大公主心裡別管多噁心,臉上的笑漂亮得令人驚艷。她再想掐死玉璧,那也不會在明面上,就像玉璧想的那樣,玩死玉璧的法子海了去了,她怎麼可能弄髒自己的手。
「公主的大恩大德,婢子永世難忘。」玉璧沒露笑容,她可不敢在這當口上刺激大公主,再說她也有怨氣好不好,她很無辜啊,分明是神仙打架小鬼兒遭殃,到頭來神仙反而怪小鬼獨佔殃禍。
「記得就好,日後要好生替父皇辦差,父皇舒心了,為人子女的自然舒心。」大公主這是在提醒蕭張氏,玉璧就是個侍候人的宮女,出身低賤。
但是蕭張氏和大公主在這事兒上完全不是一個頻率,蕭張氏正樂得如此:「公主說得是,玉璧啊,在宮裡可要用心服侍。」
「是,玉璧明白。」
蕭張氏點點頭,轉身請大公主坐下,又把蕭應之安排在大公主抬頭就能見著的座兒上。蕭張氏是沒看見大公主臉上那幾乎看不出來的鄙夷與不屑,當然就算看見了,蕭張氏也會認為這是給玉璧的:「老身瞧著大公主真是跟畫中仙子一樣,久在雲州,哪裡曾見過大公主這麼品貌,真正是難得的出挑……」
大公主不動聲色地聽著,聽完臉上略帶點不好意思:「哪有老夫人說的這麼好,我瞧著徐妹妹才真是好呢,徐氏代代書香,滿門社稷良臣,有這麼好的兒媳婦,您老真有福氣。」
大公主的意思是,你次子都有正室了,你好意思把他往我身邊推,你好意思我都替你覺得為老不羞。就算咱們都好意思吧,徐家也是我老顧家數得上號的忠臣,堂堂一公主沒得還要跟自家臣子搶姑爺。
縮著脖子的玉璧盡量減低自己的存在看,對於蕭張氏和大公主你來我往,她恨不能拍手叫好。有蕭張氏和大公主打擂台,她就暫時是安全的。陳玉琢來京中有一段時日了,自然也聽說過大公主的事,這會兒也不言不語地在一邊當背景板,生恐自己被注意上。
「貞娘是個好媳婦兒,老身現在就盼著她早早生個大胖小子。」蕭張氏最瞧不上徐貞如的還是徐貞如嫁進來兩年了還沒身孕,領著徐貞如看過大夫,大夫卻說徐貞如身子骨好好的。蕭張氏不愛聽,徐貞如身子好好的,這意思不是在說自家兒子身子不成麼。
這下徐貞如和蕭應之的臉都黑了,黑得一模一樣,蕭應之私下裡去看過大夫,說是自己子息不利,並不是說不能有孩子,只是需要調養。他當然沒臉去跟母親說,但夫妻二人心裡都清楚,徐貞如替他擔了這無子的名聲,蕭應之本就心裡有愧,蕭張氏這麼說等於是在蕭應之胸口扎刺:「母親,兒子如今功名未舉,子息之事自是日後再說。」
「子和就是忠厚,待他一分好,他恨不能還萬分。」蕭張氏完全忽略了蕭慶之和玉璧的存在,陳玉琢當然就更不放在眼裡。她現在滿懷心思,要把大公主和蕭應之送作堆,這可是公主啊,如果有公主下嫁,侯府的傳承哪還用再談。
聽著蕭張氏的話,大公主笑盈盈地誇了蕭應之一句,順帶還褒獎了徐貞如。想起蕭梁那狐狸一般深謀遠慮,再比比蕭張氏,這根本就不像一家人,只有蕭慶之才像足了蕭梁,大公主更加看不蕭張氏了。
瞅著空當,大公主刺了玉璧一眼,心裡已經有了計較,大公主這會兒已經在心裡拿玉璧當死人看了。前兩個是官宦之家,她還有心思去威脅,玉璧卻是自家下人死了最乾淨,省得日後還要礙眼。
玉璧後腦勺生寒,側臉就去瞪蕭慶之,蕭慶之回她一個安心的眼神,她心裡卻更不安了,這眉來眼去的樣子全被大公主看在眼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