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黃昏時,雪片如鵝毛般紛紛揚揚,看起來沒個停的時候,茶水房裡一干人等照例圍坐在一塊兒聽玉璧講沏茶的要點。連帶著粗使宮女們也在一塊兒聽著,玉璧平時用水用炭用爐用壺也從不避著旁人,機靈的當然能領會一些,領會不到的,玉璧也盡心教,從不帶藏私的。
起先芳琴和紅玉她們幾個還老大不樂意聽,漸漸地每到這時候也都自發自動聚攏來,慢慢地也就對玉璧敬服起來。玉璧做人做事兒就是這樣,我做了,你領受是你聰明,你不領受那就慢慢消受著我。
好在都不蠢,要真給她耍夭蛾子,她也自會找輒整治。
「要是明天還有雪,早上給諸位大人準備的點心便拿匣子儲著,明兒是寶梨丁香值早,大人們的茶水就由芳琴和紅玉來辦,準備好一應物件上東廂去沏茶,讓大人們喝口暖和的。明日,茶水房的事務便由芳琴來主理,陛下那兒的茶水多問曲公公。」玉璧說著又問起寶梨點心做得怎麼樣了,有沒有事先做一點嘗,寶梨捧了幾塊點心出來,大家一塊兒嘗了嘗,味道還是很不錯的。
正待眾人要散去準備吃晚飯的時候,外邊有人進來:「陳尚人,晉城侯差人給您送了東西來,您看是直接給您送到居所去,還是放這兒?」
「什麼東西。」玉璧奇怪了,蕭慶之不是個愛送東西的,今天沒露臉兒的太陽難道是打西邊出來的。
「用箱子裝著,我們也不知道是什麼,您還是出去看看吧,送東西的人還在外邊等著您的話兒呢。」
於是乎眾人都走到門外,本來是打算去吃晚飯,結果就成了圍觀她了。玉璧看著那兩隻箱子,都不想去看裡邊是什麼,在眾人灼灼的眼光下她讓人把東西送到居所去。然後又裝得跟沒事兒人似的,招呼大家一起吃飯去,路上,眾人神色間愈發恭敬起來。
見成了這樣兒,玉璧也不出聲說什麼,一是有心無力,二是這份恭敬她用得著。
等吃過晚飯回居所,她瞪著在屋裡的那倆箱子,瞪眼好半天後才打開,一隻箱子裡裝的是衣服,另一隻半箱衣服半箱首飾和胭脂水粉。再細比對那些衣裳,都是照著她的身量去做的,淡粉鵝黃一片青春少艾的顏色,首飾也大多顏色粉嫩,拿了一件往頭上比比坐到鏡子前,粉色兒的玉花瓣簇成一朵朵海棠花,每朵或半開或盛放的花朵上都點綴著一顆瑩潤的珍珠。
「看來大叔果真愛粉嫩少女。」擱現代二十好幾,打死她也不好意思穿戴這樣的,可現在她才十四,不穿粉嫩點都對不起這年齡。
看看玉宮花,想想明天,玉璧覺得自己還是趁早睡吧,越多想越心裡發毛。
次日早上醒來,雪深及小腿肚,早早就有各處的太監來鏟雪,倒也只把道路鏟開,雪雖然停了,天還是陰的,看來還是要繼續下雪。退朝的朝鼓響起後不久,蕭慶之就差人來喊她。
站在藻華門外的小亭裡,蕭慶之正在揣測著淳慶帝今天早朝上說的那番話時,就聽「咯吱咯吱」的聲音響起,側臉望去,只見玉璧提著裙腳如臨大敵似地走過來,見狀不由得他不笑:「用不著這麼緊張,就是大家互相認識一下,免得以後打招呼都不知名姓。陛下賜婚,聖旨明頒,雖說今年壓著沒發,但家中長輩心中有數,你難道還怕有人刁難你。沒看出來啊,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嗎?」
忍住瞪蕭慶之的衝動,她不能讓蕭慶之從她的憤憤然裡找到欺壓小姑娘的快感,提著裙腳她乾脆不走了:「我說我怕,你能放過我嗎?」
向著她走過去,蕭慶之壓根不答她這個問題,只說:「修良現在應該在宮門口等著,還是快些,莫讓你兄長久候。」
說話間,蕭慶之遞了個暖手爐給她,接過暖手爐在懷裡,忽覺得這惡形惡色的侯爺骨子裡還是體貼的。只看見過一回她被風吹著搓手,就天天讓人給她備暖手爐,只要他得工夫,還會親自來給她送,不過一般主要的目的是為來氣她的。
到宮門口時,玉璧才發現不但她哥在,蕭梁也在,陳玉琢執晚輩禮對蕭梁神色之間充滿敬仰。難得的是,蕭梁居然也以陳玉琢面色溫和,似乎挺高興親家門兒裡有這麼一少年郎:「玉璧拜見老侯爺,見過兄長。」
當著外人的面兒,玉璧的禮儀不會虧欠,蕭梁點點頭,衝她時神情也明顯要和氣得多,不再是從前那打量物件的眼神:「別緊張,一塊坐著喝茶談天罷了。」
「舍妹自小在家隨意慣了,若有不周之處,還請老侯爺與蕭兄見諒。」陳玉琢趕緊給玉璧背書,所以說有兄長在還是不一樣的,有什麼事兒陳玉琢會出面給她擔待。
給陳玉琢一個大大的笑臉,玉璧心說有哥哥果然不一樣,做獨生女是享受不到這種待遇的。蕭梁點頭帶笑,招呼三個晚輩上馬車,蕭慶之則在一邊感歎自己待遇比大舅子差遠了。
到侯府下馬車時,玉璧還來不及打量門庭,就看到了那倆扎眼的大紅燈籠,此時離年節還遠,怎麼也不可能就掛紅燈籠。一進門,先看到的是忙進忙出的侯府下人,見了他們進來,紛紛躬身行禮。
與此同時,暖廳裡的蕭張氏正在和兒子媳婦說著話:「貞娘,你是大家裡出身,該怎麼做不用我多說。至於子和,為娘知道你的心思,女人家的事也不用你管,只是別只聽你爹的。」
對蕭張氏來說,長子娶個宮女,她心裡別提多樂意了,旁人滿以為她會嫌陳玉璧出身低微,她心裡卻自有計較。再看向兒子和兒媳婦時,蕭張氏眼神裡滿是幸災樂禍的味道,心裡卻在想:「蕭梁真是老糊塗了,咬緊不鬆口要把侯府傳給子雲,卻給他娶這麼個撐不起門面的媳婦,到時候就算是我不說什麼,族裡的長輩也不會肯。陛下賜婚又如何,在京中,哪家的公子王孫會娶個宮女做正室,滿京城的人現在都看著笑話,偏還大張旗鼓地從正門迎進來。」
但蕭應之心裡卻對母親不甚認同,雖說他對侯府確實有野望,但也孝悌在先,再說他是個讀書人,將來自會有功名,侯府雖說要爭,卻也不是這樣不要臉面,拉著全家上下一塊丟臉的去爭:「母親,孩兒明白。」
一旁徐貞如卻直苦笑,婆婆不明白就算了,連夫君也跟著起哄,他們也不想想,她那大伯不但名正言順,能力人脈都遠比剛從雲州來的夫君要強。就算沒這些,光憑大伯和太子一塊長大,由陛下親自教導這一條,那也是榮華富貴沒頂兒的大好前途。這樣的大樹,不巴著攀著,還離心間意,簡直就是自斷陽關道。
徐貞如到底是大家裡出身,彎彎繞繞的比蕭張氏和蕭應之都看得明白,但她是做人媳婦兒的,婆婆和夫君說什麼,她也只能順應著。
簾門挑起,蕭梁先進來,接著是陳玉琢和蕭慶之,然後才是玉璧。
雙方互相認識過後,大家都落座了,蕭梁這才讓人前去請族裡的長者。蕭張氏不冷不熱地和玉璧說了幾句話就不開口了,徐貞如坐在玉璧旁邊,看著玉璧端茶放盞,飲茶說話,處處透著漂亮乾脆。
蕭張氏偶爾話裡有話,玉璧只笑著離題千萬里,卻又挑不出錯的應和,她當自己什麼也沒聽出來:「老夫人說得是,陳州地薄人貧,物產也不豐,不過倒有一樁好,是個賞秋的好去處。每逢著秋來,山林盡染,氣象高曠,不過葉落盡後山林空曠,鳥兒都尋不著一隻……」
坐在她對面的蕭慶之有點意外,這真是那個每天被他一逗就氣得要跳起來咬他的丫頭,母親明明是說陳州窮山惡水自然不可能地靈人傑,也是在指她出身低微,連帶還順手壓了陳玉琢一頭。她明明聽出來了,卻眼光閃閃笑容明晃晃地跟母親說陳州秋天的光景,這讓蕭慶之不由想入非非:「看來在這丫頭心裡,本侯爺不同於其他人。」
不久,蕭家的長輩列坐,就像蕭慶之說的,沒誰為難她,就連蕭張氏也不過暗暗地刺她一兩句。今天來一是認人,二是商量一下陳家二老來了怎麼接待,各地風俗不同,蕭家的長輩這是為了避免到時候因風俗不同而產生什麼不愉快。
談完事兒還不到中午,蕭梁做主請蕭家的長輩到靜廬去飲茶,本來按規矩,接下來玉璧得去聽聽未來婆婆蕭張氏的垂訓,不過蕭梁一句話就把玉璧給撈了出來:「夫人與子和貞娘也一道去,今日靜廬外有雪淞,在家裡待著可看不到。」
蕭張氏雖然心裡有些不愉,但面上和和氣氣的答應,玉璧大大鬆了一口氣,她真沒想好要怎麼跟未來婆婆相處。
但是,她這氣兒還沒松多久,一到靜廬她就後悔了,早知道還不如在侯府讓蕭張氏垂訓她,因為大公主也在靜廬!
淳慶帝倒是把君臣父女之間的矛盾解決了,她卻和大公主有了不可調和的矛盾,看著大公主冷冷盯著她的眼神,玉璧就知道自己就算不死也要脫層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