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則從來沒有想到事情會變化成這樣,或者說,他對黃老一派的人的心思實在有些估計不足,沒過多久,連同陰陽家的人也摻和進來了。
於是,當韓則看到遞過來的拜帖上面,除了黃生的名字,還出現了另一個名字的時候。感覺到了久違的無奈之情。如果他當初活到了2011,這會兒大概估計心裡就要有個小人在用咆哮體咆哮了。
不管怎麼樣,貴客還是要接待的。
黃生在黃老一派地位雖然不是最為尊崇,但是,也算得上是精神領袖,同樣,另外一位客人,在陰陽家的子弟的心目中,也是首腦級別的人物。關鍵問題是,他姓鄒,據說是鄒衍的玄孫,名叫鄒閔。鄒衍是什麼人啊,當初,第一個提出五德始終這個理論的人物。幾乎後世的幾個皇朝都在使用這個理論,來證明,他們取代前朝,是非常正確的,是必然的。
鄒閔穿得衣服在漢代顯然屬於非主流,高冠博帶,容貌也顯得很是古拙,或者說,這傢伙,就是個天生做神棍的料子。
這會兒,鄒閔很是瀟灑地給韓則行了一禮:「世外野人鄒閔見過弓高侯」
韓則同樣躬身回了一禮,也是笑道:「韓則見過鄒先生,早就聽說鄒先生乃是高人,今日一見,方知果然傳言不虛」
鄒閔含笑說道:「弓高侯過獎了,不過是些許微名,不值一提」
「鄒先生太謙虛了」說實話,鄒閔這個人很容易讓人產生好感,韓則也是含笑說道,「鄒先生,黃先生,請」
韓則親自在前面引路,因為打著的名號是一起坐而論道,韓則倒是沒有將他們帶到屋裡,而是引著他們往園中行去。
弓高侯府的園子裡面有一大片竹林,還是韓則小時候磨著韓夫人移植過來的,當時,還很是得意地盜用了後世名人的名句: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
哪怕就衝著這幾句話,韓夫人就很是爽快地同意了韓則的要求,反正弓高侯府的園子足夠大,弄出一個竹林出來,顯然也沒什麼。後來,韓則又在竹林中建了竹亭,甚至還有幾間精舍,有的時候心情煩躁,還會在精舍之中住個幾天。
而韓則領著鄒閔和黃生,正是往那個竹亭而去。
竹亭裡面已經事先佈置妥當了,地上鋪著精緻的竹蓆,三個竹蓆中間,同樣是一張竹製的六角桌案。亭子的六角,懸著青銅的鈴鐺,在風中發出悅耳的輕響。
竹亭的亭柱上,正用大字寫著當初韓則說的那四句話,鄒閔看到,不由念出聲來:「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念到這裡,不由拊掌大笑:「弓高侯果然不是俗人,如此妙語,實在是叫人口齒餘香啊」
韓則早就練出了一副厚臉皮,反正他也不靠剽竊過日子,偶爾說上幾句「後人」的千古名言,又有什麼打緊的,自己心裡清楚就是了,於是,臉上笑容依舊平和,嘴裡說道:「哪裡哪裡,鄒先生過譽了」
黃生顯然沒有鄒閔放得開,一直到韓則請他們落座,他也沒怎麼吭聲,只是在一邊聽著。
這時,幾個穿著藕荷色衣裙的侍女各自捧著一個托盤過來,將托盤上的物事在桌案上放了下來,卻是一個正在燒著一壺水的紅泥小火爐,一隻小小的精緻的陶壺,一個密封的陶罐,三隻倒扣在托盤上的茶杯,另外,還有一隻精美的玉瓶,一盒銀霜炭。
鄒閔看著頗為驚訝,笑著問道:「弓高侯這是作甚,莫非要請我二人享用什麼美食不成?」
韓則輕笑一聲:「不過是則前些日子琢磨出來的飲茶之法,頗有些意趣,今日兩位先生都是貴客,不妨嘗嘗則親手烹製的茶湯,與尋常有何分別。」
說起來,後世的人,大概一百個裡面也未必有一個是懂茶的,但是,一般而言,十個裡面總有六七個是能在還沒有所謂的茶道的年代,裝模作樣,炫一手所謂的茶道,附庸一下風雅的。
而韓則,自然也是那五六個人中的一個。這還是他大學的時候,假期在一家茶裡面做兼職,學會的,固然茶裡面顯示茶藝的多半是美女,不過,韓則當時也是個帥哥,還是偷學到了不少東西,糊弄一下西漢的古人,那是綽綽有餘了。
小火爐上的水這會兒已經開了,韓則直接將水壺取了下來,開始溫壺,燙杯,將茶壺和茶杯都燙洗過一番之後,這才取過那隻玉瓶,小心翼翼地從中傾出了大半壺水,蓋上壺蓋,再次將水壺放到了火爐之上。
黃生一直看著,這會兒忍不住問道:「敢問弓高侯,這水可是有什麼講究?」
「黃先生好眼力」韓則點點頭,一邊取過一隻木勺,從陶罐中舀出兩勺炙過的茶葉,放到茶壺之中,嘴裡說道:「這還是春天的時候,則使人在梨花上取的露水,費了老大功夫,最終也不過得了一小壇,一直就藏在梨樹根下,今日兩位先生來此,才取了一瓶出來。」
梨花上的露水,梨花那般小巧,而且,每年盛放的時間也就那麼幾天,一朵梨花上也不過能取到一滴露水,要想要積攢這麼一瓶,的確很費事了。無論鄒閔還是黃生,心中都是暗自讚歎韓家的底蘊,不愧上當年的王室,果然非比尋常,臉上的神情,更是肅然起來。
而這所謂的從梨花上取的露水,也就是韓則當初的一時異想天開罷了。除了這個之外,他還叫人收集了荷葉上的露水,桃花杏花上的露水,以及冬天的時侯,梅花上的雪。反正他只要動動嘴皮子,就有人去做,他也就可以附庸一下風雅,甚至,還曾經想著,將《紅夢》裡的那什麼冷香丸弄出來,看看到底是個什麼滋味,只是韓則的運氣比起寶姐姐實在是差了很多,好幾年時間了,東西還是沒有攢齊,最終也只得放棄了。
水壺很小,很快就沸騰起來,韓則高高提起水壺,將沸水注入茶壺之中,一些細小的茶沫泛起,韓則用壺蓋將茶沫撇去,這才蓋上壺蓋,又提起茶壺,將裡面的茶水傾入茶杯之中,然後,在兩人驚訝的目光下,再次將茶杯中的水給倒掉了。
接著,韓則如法炮製,將第二次泡出來的茶倒入杯中,一縷茶香漸漸瀰漫開來,韓則先將茶分別奉給了鄒閔和黃生,這才說道:「兩位先生,請」
韓則的動作很是優雅,如同行雲流水,看著就叫人心曠神怡,說白了,就是作秀,但是既然之前沒有這般作秀的人,那麼,這便被稱為風雅。
說實話,韓則這一番表演完全是泡功夫茶的手段,不過很顯然,這年頭的茶可沒那麼多品種,不管是出產自什麼地方的茶葉,最終也就一個下場,就是被炙烤一番,做成團茶。而韓則這般糊弄,反正也沒人清楚到底怎麼回事,沒準,即使將來綠茶和烏龍茶什麼的都出來了,人家還認定,韓則弄出來的法子,才是喫茶的正統呢
想到這裡,韓則就有一種創造了某種文化的微妙感覺,心裡心虛之意一閃而過,不過,很快便不放在心上了。
鄒閔看著韓則這番表演,即使見茶杯裡的茶,既沒有放什麼蔥姜,也沒有放鹽,也覺得,哪怕是一杯白水,喝著也算是值得了。等他端起茶杯,小小地喝了一口,入口便是茶特有的微微苦澀,不過,舌尖很快就有餘甘泛起,正想要再次回味,味道已經若有若無了。
鄒閔再次喝了一口,感覺便更深了一下,茶水順著喉嚨入腹,只覺得凡塵俗氣一掃而空,腹中暖洋洋的,竟然生出離世之感,讓他幾乎有些陶醉起來。
鄒閔歎道:「果然是好茶,喝到此茶,以前喝的所謂茶湯,簡直就是俗不可耐,不能入喉了」
韓則微笑著捏著茶杯,笑吟吟道:「得鄒先生如此誇讚,鄒先生也算得上是茶中知己了既有如此之心,也就不辜負了這水,不辜負了這茶」
鄒閔連連點頭,讚道:「要說這茶中知己,自然還是弓高侯,若非弓高侯想出如此妙法,這茶不還是要與蔥姜等物一起烹煮,真是暴殄天物,叫人扼腕啊」
黃生的感覺也差不多,不過韓則選用的茶杯並不算大,當然,比起功夫茶的那麼一點子茶杯還是大了不少,不過,也經不起喝幾口的。
韓則再次給他們續了杯,而這第二杯,顯然又與第一杯不同,苦味漸漸淡去,淡淡的甘甜之意湧上舌尖,叫人回味不已。
鄒閔半瞇著眼睛,帶著點陶醉的神情,回味中口中的茶香,好半天,才將眼睛睜開,眼中滿是讚賞之色:「真是妙不可言」
鄒閔再次喝了一小口,回味了片刻之後,將茶杯放到了一邊,看著韓則,輕笑道:「鄒某不是自誇,這麼多年,不知道見過多少人,可以說是閱人無數,即便是陛下,鄒某也能看出他的幾分命數出啦,倒是弓高侯,面相卻是頗為奇特,鄒某卻是無法看出弓高侯的命理可見學藝不精,實在是讓鄒某愧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