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我們也是蛇
對人最嚴厲的懲罰,不是千刀萬剮,不是碎屍萬段,也不是終身囚禁。因為這些懲罰只是皮肉之苦,有志之士僅憑胸中信念,便能超脫物外,所以自古便有端午之悼念、寒食之敬佩。
真正對人具有毀滅性傷害的懲罰,是摧毀信念,崩塌信仰,名為殺人誅心。
「朱熹,你若能撐過今日災難,才是真正的大儒,真正的朱夫子……」
許仙閉目,默默祈福。
朱熹是儒教大儒,自幼承名師、飽讀聖賢書,一向以聖人言行為規戒,所以才能贏得儒教教徒信奉,成為儒教舵主。
對朱熹而言,他可以被屈辱而隱忍,可以被痛扁而隱忍,甚至被人強-暴了老婆也能隱忍,唯獨不能忍受的便是信仰被褻瀆。
儒生堅持的東西無他,只尊孔聖人。
孔聖人言行便是儒生一生的信條,要不折不扣的執行。
在所有聖人言行中,最為重要的理念是綱常——無規矩不成方圓,無綱常不成人倫,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可現在對朱熹而言,最為根本的綱常被打破了,不論事情是否有內幕,他與侄媳通-奸之事已成定局,被世人所知,甚至侄媳還為他懷了個孩子……
還有什麼懲罰,比這更凶殘、更嚴厲?
信仰豁然倒塌,所有堅持都付水東流,心中的孔聖、孟子、董儒等等先賢,竟是如此的飄渺與遙遠。
對朱熹而言,沒有任何辦法可以消弭這種痛楚,除了死。
「非要置人於死地?」
許仙眼眶濕潤,他胸腔湧起怒火,要離體而出,衝上九霄。
朱熹曾三番兩次救他,此時朱熹遇到麻煩,他痛心疾首,卻無能為力。
秦熹咧嘴,滿面得意:「朱熹好好的儒教舵主不當,非來臨安湊熱鬧。想當年,王安石不好好當儒教舵主,卻來朝廷宣傳『荊公新學』,結果落得個身死下場。這件事告誡你們,儒教不該想要改變朝政,安心當奴才吧。天下是帝王的天下,而非儒教之天下。」
「熹兒,不要多言,」秦檜打斷了秦熹之言,吩咐道:「對外傳出去,說儒教舵主朱熹與其侄媳通-奸,其侄媳懷有一子,請教儒教諸位大儒前來臨安、教導朱熹該如何做。」
秦家管家是個駝背老頭,他得了命令,立即退出去,著手宣傳這件事。
許仙看秦檜那張老臉,忍不住想要扇幾巴掌,卻聽岳婉君輕聲說了句「忍」,他只得憤憤跺腳,狂暴真氣竟將地面踩出了處大坑。
朱熹像是癡傻了般,目光呆滯,眼神渾濁,不論小萱如何嗲聲嗲氣,他始終沒有動作,失魂落魄,行屍走肉,任誰看到都會心酸。
或許此時他的心已被秦熹與小萱抹殺,失去了理念、信念,神魂崩塌。
「朱熹竟與侄媳通-奸,甚至還有孽子!這種人敗壞風氣,有辱綱常,留之何用!」
「沒想到他竟是衣冠禽獸啊,我們聖教竟有如此敗類!」
「他日我必要回稟教主,朱熹妄稱夫子,竟做出此等喪盡天良之事!」
文臣百官本就看不慣朱熹,此時見抓到把柄,紛紛對朱熹辱罵,甚至直呼其名,連起碼的尊重也沒了。
秦檜雙手背負,踱步走回大廳,欣慰道:「瓦解儒教,也並非難事,就從朱熹身上入手吧。」
「我們先回去,今時之仇,來日必報!」
許仙念及朱熹之境,不忍他再遭受輿論譴責,便彎身去攙扶朱熹——因為小萱還賴在朱熹懷中,趁著朱熹六神無主之時,不斷吃朱熹豆腐,這令許仙怒火中燒,他當即運轉真氣,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扇在了小萱臉上。
賤-人!
就因你這賤-人,才害朱兄如此落魄,要背負千古罵名!
「啊——」
小萱慘叫,身如斷線之箏,跌落在數丈開外。她雙手摀住下巴,似乎她下巴被一巴掌打歪了。
她口中掛著血絲,委屈的眼神去尋秦熹,想要秦熹替她出氣,可她見秦熹已回到了大廳,並未看到她被打,頓覺無限酸楚,熱淚湧出。
「當初孔聖宣傳禮樂,是因社會尚還穩定,禮樂足以治世;後來孟聖宣揚捨生取義,是因為社會動盪,生與義不能兩全;之後董仲舒神化儒教,獨尊儒術,是因為內憂外患,必須用強硬手段穩固國家。而今到了兩宋理學,因亡國之際,滅人欲的口號,不得不高揚……」
許仙苦澀,攙扶起朱熹,一步步走出宰相府。
後世的社會變革,曾有人將罪惡根源加在朱熹身上,可又有誰想過,儒教的一路沿襲與崩壞,並非本願?
「朱夫子,這個時代需要你,你必須挺下去。」
許仙扶著僵硬如石的朱熹,只覺朱熹身軀重逾萬斤。
岳婉君默默隨在許仙身後,她見許仙情緒激動,雙眼通紅,心中十分困惑——她對許仙的印象,便是油嘴滑舌,愛忽悠人,奸詐詭辯,還……還風流成性!
「你不是一直在騙他嗎,現在你流淚也是在騙他?」
岳婉君忍不住問道。
許仙嚅囁喉嚨,搖頭道:「你不懂,你永遠也不會懂朱熹是誰、有何成就、有何地位。只不過他流芳百世的代價,就是要承受常人所不能承受的苦楚。」
岳婉君冷哼。
不說拉倒,反正也沒打算和你說話,早就說了,人生之若如初見,壓根就不認識你,對你沒興趣!
她越想越氣憤,想到那晚茅屋內的荒唐,她怒火更盛,索性縱身一躍,竟化道流光,一飛沖天,消失不見。
「朱兄,你要挺住!」
許兄沒工夫搭理岳婉君,只有他才懂,朱熹對整個南宋有何意義。
遙遙天際,飄渺雲端。
玉鼎真人呵呵笑道:「婉君,此次若非有許仙相助,你必已遭遇不測。我沒說錯吧,只有許仙與你一道,你才能成事,才能如願。許仙位於三教中心,位於正魔道鬼之間,處於命運漩渦之眼,只有他能改變這一切。」
岳婉君銀牙緊咬:「若非他壞事,我已經殺了秦檜。」
玉鼎真人苦笑:「你呀,就死鴨子嘴硬,也不知許仙哪裡惹你不開心了,使你對他有如此深的偏見。」
岳婉君咬牙切齒:「他是混蛋!」
有第一次見面就盯著別人胸看的師弟?有強行摸師姐胸的師弟?有說謊話不打草稿的師弟?有隨便與女子苟合、不潔身自愛的師弟?
反正不論師父怎麼說,始終改變不了那師弟的本性。
她暗暗下定決定,寧可不修眾妙之門,也不願再與那師弟有交集!
玉鼎真人道:「你和許仙要盡快修煉眾妙之門,現在匯聚臨安的強者越來越多,若讓那些強者察覺到眾妙之門的下落,你和許仙都有危險。只有玄妙和一,陰陽交泰,才能大道無形,隱匿仙道。這些事就算我不說,你也懂,不是嗎?」
岳婉君頓覺委屈,非要和那個混蛋師弟雙修嗎?
那混蛋身上有別的女子氣息,才不願和他雙修。
可師父命令又不能違背,她只得應付道:「知道了師父。」
「哎,瓊華派愈發動亂,只怕不久後將會分裂,我始終對你們倆放心不下。罷了,我無法改變命運,還要靠你們自己去拚搏。」
玉鼎真人面現落寞,他那原本直挺的腰背此時竟有了些佝僂。
岳婉君咬著下唇,眉宇怨恨隱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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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霄雲海,有兩個玲瓏可愛的小女孩在追逐嬉戲,笑打笑罵。
「哇!沒想到臨安這麼富有,有這麼多好吃的東西。我決定了,我要吃遍臨安,把臨安所有好吃的東西全部吃光!」
「白素貞!你就是一頭吃貨!每天就知道吃,也不怕變成了一頭豬!」
「哼哼,我吃的東西越多,修為也就越高。如果我把整個臨安吃空,必可增長幾百年道行,到時就不怕法海和尚了。」
「之前在峨眉山,你把山吃空了,被山上小妖趕出來;之後到流落到鎮江,你又把鎮江吃空了,還把鎮江金山寺裡的糧食全都吃光,結果惹了麻煩,法海對我們死纏爛打;我們好不容易逃到青城山,結果你把青城山又給吃空了,惹的魔道聖君也要追殺你。我說白素貞,你就不能管一下自己的嘴巴嗎,能不能少惹點事兒?本姑娘跟著你,每天都要提心吊膽,一點也不好玩。」
「那有什麼事好玩呢?」
「去報恩啊,肯定好玩,你不是要找救命恩人許仙報恩嗎?」
白素貞一拍腦門,吐了吐小舌,流露懊惱:「是哦,差點忘記了,我們來臨安就是為了報恩,不是為了吃。」
小青扁扁嘴唇,鄙夷道:「吃貨!」
白素貞思忖良久,方才下定決定:「本姑娘決定了,等我把臨安吃空,就去找許仙報恩!」
「你沒救了,整天就記得吃——啊!有蛇!」
小青正喋喋不休的鄙視白素貞,卻見不遠處的雲端閃現了條長達數丈的巨大銀白色蛇尾,她悚然驚駭,登時張開雙臂死死抱住白素貞腰身,驚慌失措。
「嗚嗚嗚……小青最怕蛇了,白姐姐趕快把蛇趕走,小青以後再也不淘氣了,嗚嗚……」
小青被嚇的不輕,巧鼻一皺,兩眼淚汪汪,竟真的哭了。
白素貞氣極反笑,揚起拳頭敲了下小青額頭:「那是我的尾巴,你怕它作甚!再說了,我們也是蛇,幹嘛要怕蛇?」
小青愣了愣神,這才恍然:「對哦,我們也是蛇,差點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