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條本隊第一陣徹底煙消雲散,在備軍士兵冰冷的槍刃浪潮前,妄圖進行補救的北條軍如同桌子上的灰塵一樣地被輕輕抹去。
對面又是一道阻攔車陣,北條氏康學習了忠良的車防禦戰法,還觸類旁通佈置下兩道防線。但是這道防線在士氣如虹的備軍眼裡,和自家院子的籬笆沒有區別,隨手可翻。
備兵們聽著軍官的號令,直直地往北條氏康的旗印殺去。
矮墩加入備軍後改名為矮七郎。他因為身材矮壯被對管安排在槍陣後排。這時他前面兩名同伴都已經掉隊了,他被頂到最前面。「我要死了嗎?」距離越來越近,北條軍的大弓武士又拉開弓弦,他幾乎看到箭頭上閃著寒光,可依然麻木般的前進。
北條弓手鬆開手指那一剎那,矮七郎閉上眼睛祈求神佛保佑。他緊緊閉上眼走了兩步,耳朵裡傳來數聲撕心扯肺的慘叫,他驚慌亂跳的心臟動得幾乎要衝出喉嚨來了。感覺自己沒有受傷,他慶幸著睜開眼睛,眼皮一抬看見箭尾在眼前幌著。他的矮個子救了他一命。北條軍的箭矢只是插在他的備兜帽上。
距離已經到了二十米之內,左右兩備都已經加速衝刺,但是自己的備隊為什麼還有發起衝鋒的命令。矮七郎疑惑轉頭,排頭的隊官看不到身影,取而代之的是備中新兵。以水野軍法,備隊頭目陣亡或無法指揮。其餘人按照階級和資歷遞補擔任指揮,胸前的水野澤瀉花就是標誌。
「殺啊兄弟們扎穿北條魚腩。」果然,下一刻自己備中響起衝鋒號令。
「殺」
他們吶喊著向前衝到車陣前,長槍毒蛇般地嗖嗖亂戳車後的北條軍。血花爆漿般彪灑。兩邊都不停地有人倒下。備軍陣前凡受傷或戰死的,會被身後同伴推開,然後補上他位置,機器般地連續戳出長槍,一個接一個和北條軍白刃交兵。
北條軍從來沒有見過如此血勇的,悍不畏死的軍隊。只百個呼吸,乾嚎著逃離車陣。
備軍隊官見機大吼聲,跳上車輛「兄弟們。翻過去,打穿北條軍。」
「翻!翻!」命令在陣前此起彼伏地被組頭重複。備軍陣型像黑色的忽然浪潮掀高了一截,淹沒掉北條第二道防線,然後翻越過去。
第三道防線沒有障礙阻擋。北條軍裸身暴露在備軍兵鋒下。他們全數是參加過伊豆之戰的人,北條氏康把他們佈置在第三線就是怕他們軍膽喪失,不堪一戰,影響到其餘軍隊。
但他們看到水野連破兩陣後,被水野的氣勢嚇得前後動搖。陣型像拉麵樣彎曲。現在看來,本陣都可能會被他們潰敗後卷亂。
「敗了。」
「敗了。」
水野備軍正在重新列陣,可第三陣的北條軍他們還沒交戰就已經脫接成數段。北條氏康閉上眼睛,深深吸口氣。
「御本城樣。請撤退,這裡就由臣下殿軍。」
北條氏康睜開眼。看見松田憲秀跪在馬下低著頭顱,看不清他是什麼表情。武士追求生如櫻花燦爛。絢麗後即死,但氏康知道他不是這樣的人,不然他當初也不會選擇被俘苟活了。
「臣下願意洗刷上次的恥辱。」
「等等吧,再等會,也許我們還有機會。」
松田憲秀目光閃爍,變換不定。哈了聲起身站好,臉上看不出什麼特別。
然後氏康舉起軍扇連連下令。他身邊旗本護衛和馬迴眾填充到第三陣防線。同時向大道寺部發令要求側面攻擊水野軍,支援本陣。
此時大道寺部遭受水野軍迎頭痛擊,稀里嘩啦地跑下山去,隊形散得不成樣子。不過還好水野軍沒有乘機窮追不捨,追到山腳就撤退回去。
大道寺政繁氣喘吁吁地整兵。他是被前面潰敗的足輕夾裹著跑回來,還不知道前面發生了什麼就敗了。暫時安全後,回頭望去,漫山遍野地全是屍體。鮮血順著坡道流淌不息。
「血流成河,阿鼻地獄,也不過如此了。」他驚懼交加。
清點數目少了三百多人。這可是將近一層的傷亡啊。手下足輕沒有當場散鴨子,可以說是奇跡了。這時跑回來的士兵也都紛紛坐在地上喘大氣,暫時排不上用場了。
「大將,御本城樣要求我們支援。」
剛剛亡命驚魂,他們沒來得及關注氏康本隊。聽到手下呼聲,登上馬匹望去,嘴巴張開就合不攏了。北條氏康最後一道防線有馬迴眾和旗本支援,還是被水野軍壓著打,轉瞬就可能被突破。
當年伊豆之戰他沒有參加。聽人說,水野軍攻勢如雷如潮,銳不可當,以為是被誇大了。今見水野的氣勢,覺得非但沒有誇大,反而恰如其分。
「大將!下令出擊吧,主公那邊的危機」
周圍部下焦急地催促。他們只是暫時配屬在大道寺麾下的與力,和大道寺是同事關係,不是君臣關係,才敢催促。
「傳令,休息五十呼吸,再出擊。」大道寺政繁發完命令,叫來親信家臣小聲說了幾句。而後拔馬故意往後退了點。他現在不怎麼相信麾下還有足夠的戰力,先做完全打算,不要丟了性命……
氣吞萬里如虎,橫掃千軍如席捲,自己終於是勝利了。討取了北條氏康,拿下小田原就不在話下。小田原在手。就敲開了關東的大門。北條氏康還沒有逃跑,討取他的幾率越來越大。忠良想起了被分兵出去的本多忠勝部。要是騎馬隊在,北條氏康就無論如何都跑不了。
這時大地上馬蹄聲,忠良以為是本多忠勝到了,望眼尋找黑色軍隊。出現在眼簾中的卻是連天的紅色。表情頓時僵硬住了,來的是武田軍。不管武田軍為什麼會來,必須先佈置好防禦。忠良沉著下令,本陣長槍備軍對著在武田軍方向圍成半圓。鐵炮兵後隨時準備射擊。
武田軍停在離忠良本陣五百米左右地方歇息馬力。他們一半士兵下馬,手持長槍開始列陣。看裝備是曾今交過手的武田赤備。為首一名大將,頭上綁著條白色頭帶。騎馬從步隊左面跑到右面,呼喝幾聲。拔出戰刀向忠良本陣指去。赤色步隊向鷹取山仰攻而上。
「主公要不要,讓渡邊守剛大人和前田利大人回來防守」神原良陣望向山下武田軍,他們足有兩千人數,戰力卻不像北條軍那麼軟。
這個時候收回攻擊部隊就上了武田家大將的當。北條氏康那沒了壓力,自己就等著被他和武田軍一萬多士兵包圍。就算他們不攻擊,時間拖得越久對自己越不利,北條肯定還有大軍向這邊趕來。
所以忠良搖搖頭笑著:「武田都來了,忠勝還有叔父大人。以及正信還會遠嗎?」
聞言,神原良政點頭。
武田軍見忠良沒有上當。步隊走到半山腰就停止下來原地警戒著。
原來他們也沒有死戰的決心或者是為了北條不值得硬捍同等數量的水野備。這樣戰況就清晰了,忠良守住本陣等待北條氏康潰敗。分出勝負。
戰場另外一面,北條氏康看著正面被打得丟盔棄家的前兩陣不出話來。足輕散去大半。強行收攏的潰兵在本陣後返瑟瑟發抖,不敢再繼續向前。兩千多水野軍的一次白刃衝鋒就拿下了他們,這批足輕也被打喪了軍膽。而最後一道防線崩潰看起來也是早晚的問題了。
北條氏康自己都絕望的時候,武田軍抵達。北條軍彷彿是因為紅色出現,給自己注入了強心劑。水野軍士氣也落了一截。此消彼長,連連後退的第三陣,居然退而不潰,死命地支撐著防線。
「全體反攻,把水野軍打回去!」沉默多時的北條氏康突然發出一聲嘶吼,他軍扇連揮,身後直轄的最後一百多護衛,刀劍出鞘向戰場那面壓過去。被打潰敗的前兩陣也稍微恢復點士氣,在武士驅趕下向前走去。
大道寺政繁也休息夠了,指揮軍隊向氏康本陣靠攏。武田軍感受到這個好機會,騎馬隊一千人慢慢加速,想要包抄前田利家的尾巴。
出其所必趨,攻其所必救,只要給武田軍發揮餘地,他們能讓任何敵人感到棘手。武田家臣團名不虛傳啊,忠良感慨。戰況似乎要發生決定性的逆轉。
但他絕對不會認輸,抽出戰刀平指「全體向前,擋住武田騎馬隊。」動如雷霆的大旗動了,本陣一千多備兵,順著忠良的戰刀所指,向著前田利家對靠攏。為了應對武田軍,長槍兵被佈置在左方,前進時位置也沒有變。
行到半山腰,武田騎馬隊忽然轉向,向忠良本陣側面撲來。步隊也加緊邁著步伐向本陣側後方殺來。如果不是本陣軍官經過西國方陣訓練,還真可能就敗了。
「全體停止」忠良的命令洪亮傳達到每個備軍耳朵了。「向左轉」戰刀轉向,備軍跟著轉向。「立槍防禦。」水野軍又恢復了防禦陣型。原地轉向佈陣是目前的極限。
武田軍騎馬隊沒有撞上槍陣,又調轉馬頭離開。指揮能力,形式判斷在戰國數以一流中的一流。忠良還以為又要來一次前進、停止、轉向。本多忠勝這時終於趕到,出現在北條氏康身後。
此時身邊只有十幾騎侍從護衛,他慌慌忙忙地向前躲入第三陣。大勢卻不能改變了,忠良在山腰看著自家騎馬隊,熱刀切黃油般刺入毫無防備的北條後陣。
「那就是北條氏康」本多忠勝指著給部下大吼到。然後一馬當先連續刺出十幾槍,掃出道路。北條氏康就在前面不遠。北條武士已經顧不得維持陣線,他們團團地把北條氏康護衛住。任由水野軍一層一層剝掉他們的性命。
「殺啊,兄弟們,北條氏康就在眼前。」渡邊守剛的備隊也來了。
本多忠勝眼睛一熱,搶桿抽在坐騎屁股上。南蠻馬撕叫著,忽然向前飛躍數米,落在北條氏康邊上。蜻蜓切順勢猛力刺穿北條氏康的胸口,用力把他高高挑在空中。
「北條氏康被我本多平八郎,討取了。」
之後的戰況,北條軍如雪融般消退。武田軍見事不可為,撤出戰場,留下了『飯富昌景』的名字。
然後忠良全軍向著小田原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