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在烏洛的沉默裡一分一分漸冷,慢慢沉了下去,直到良久的沉默後,遽然成冰。
烏洛的沉默無形中告訴自己,原來他對他的救命恩人並非那麼薄情,更是印證了納彩珠曾經說過的她比我更瞭解烏洛。
想到此,我差點失聲笑出來。
望著烏洛濃眉緊鎖,我頹然雙手掩面,冷漠道,「夜深露重,王爺請回吧。」
烏洛深深看我,許久才淡然開口,「此事,我定會給王妃一個交待……」
這樣的話似曾相識,昔日,我秘密出宮受瘋羊瘋牛群衝撞,僥倖脫逃,回到府中,烏洛亦是如此說,最後卻是在我看來的不了了之。
想起烏洛曾經許諾於我,「眼裡從此再無旁人」,如今自己險遭不測,連腹中孩子亦未保住……
我閉閉眼,心底瞬間成灰,冷硬道,「王爺,臣妾屢遭不測,如今亦是累及臣妾的孩兒……」提起未謀面已然失去的孩子,頓時心如刀絞。我竭力壓抑住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繼續冷冷道,「如此,想必是流年不利,臣妾乃不詳之身,竟連自己的孩兒亦護不住……臣妾懇請王爺答應臣妾,臣妾將前往大撒昭寺,為臣妾的**贖罪,亦為孩兒的在天之靈祈福……」
大撒昭寺系柔然汗國郊外最大的寺廟,近數十年,佛教在柔然汗國亦盛行起來。柔然大汗仿照大梁,亦修建了不少寺廟。大撒昭寺存在年歲久遠,如今幾經修繕,已是柔然王室的御用寺廟,平素不對外人開放,只接待柔然汗國王室成員參拜。
烏洛漆黑的眸子驀地有些黯淡,他凝眸於我片刻,淡淡開口,「如此也好……」
幾日後,我便離開繁華似錦的王府,動身去了大撒昭寺。
我並沒有讓烏洛送,只帶著芬姚等幾個侍婢,還有保護自己的侍衛,一路直奔大撒昭寺。
密林深處掩映下的千年古剎,香火裊裊,鐘鼓聲厚重悠遠。
沿著寬闊的青石台階蜿蜒而上,胸中突然升起一股清涼之氣,來時的鬱鬱竟然消去了不少。
來到大殿,正中的佛祖金身端坐,寶相莊嚴。
我恭敬地跪**祖,又見過寺廟的方丈後,便在早已打掃好的偏殿住下。
幾個侍女忙著替我收拾,將帶來的東西一一歸置。
我便只帶了芬姚,在大撒昭寺裡轉了轉。所到之處,一片寂靜。蒼松翠柏林立,偏殿亦是香火裊裊,偶爾聽見數人合抱不過來的千年古樹上,那停落枝頭的鳥兒嘰嘰喳喳的叫聲。
整個大撒昭寺莊重、乾淨整潔,我心下暗讚,果是名不虛傳。連一旁的芬姚對這千年古剎的巍峨壯觀亦是讚歎不已。
想起自己此生只有兩次進入寺廟。
一次是從柔然回到大梁,本以為逃離烏洛便可以安享太平,又遇上梁文敬;才知造化弄人,昔日對其已是暗生情愫,以半闕玉壁許諾自己終生的大梁男子,卻竟是自己的皇兄,大梁的天子,自己無路可去,才進得承恩寺。
如今自己又來到大撒昭寺,亦是同樣因為無路可走……
如此一想,心底的悲愴更上一層。
想起自己一腔深情,終究是錯付了人,心底便如被生生剜了一刀,鮮血淋漓之際,整個胸腔乃至渾身如被抽乾了一般,劇痛之下渾身冷汗淋漓。
在大撒昭寺裡只轉了幾個偏殿,我便乏地走不動了。
小產之後,我便落下了腰痛的毛病,站的時間稍久,腰便如針扎般。
芬姚扶我在院裡一個乾淨的石凳上坐下。
見我虛汗淋漓,一邊用錦帕替我擦去額上的汗珠,一邊道,「王妃,這裡空氣新鮮凜冽,雖不比王府繁華,卻是清淨地很。王妃倒可以睡個好覺了。」
我喘口氣淡淡道,「清淨之地,未見得煩心事就少。」
芬姚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回到偏殿,寺裡早已準備下齋飯,我簡單吃了幾口,便在睏倦中沉沉睡了過去。
多日來的焦慮和煩躁在睡了一長覺後,醒來後竟是消減了不少。
我在大撒昭寺住下後,便每日清早起來在偏殿裡的香火前,跪在蒲團上手捻佛珠,敲敲木魚。
日子就這樣一日日平靜地過著,每日的晨昏定省讓自己暫且忘卻前塵往事。
烏洛在我來到後的第六日來過一次。
彼時,我正在大撒昭寺的後山上與芬姚幾個人散步。
大撒昭寺位於深山裡,千年古樹到處可見,碩大的樹冠濃密不透光,在青石階上投下**的陰涼。我獨自坐在樹蔭下的圓石桌上,茫然地望著前方。
不知坐了多久,只覺腰背酸痛不已,我這才緩緩起身。
起身之際,雙腿一麻,眼前一暗,竟險些跌倒。
身後伸出的手及時握住了我的臂膀,將我穩穩扶住。
側眸,玄黑滾金長袍煞是耀眼。
我胸口一窒,心底一陣泛酸。
我站穩後,緩緩轉身,將廣袖從其手中抽離,淡淡道,「卿卿見過王爺。」
印象裡,烏洛對穿衣戴帽極為講究,衣裳華貴無匹。烏洛亦是極少穿玄黑袍,如今皂靴、玄袍,想必是有什麼大事生。
果然,烏洛見我在打量他的衣著,有些暗啞道,「是本王的叔父去了。」
我心裡一震,烏洛的叔父郁久閭拓桑乃是柔然已故的可庭大汗一母同胞的親弟弟,亦是現在柔然可汗大檀與烏洛的親叔父。
可庭大汗二十年前與大梁的戰爭裡自恃過高,雲中城一戰,敗在大梁先帝手裡,沒幾年便鬱鬱而終,臨終前傳可汗位子於長子大檀。
大檀性格軟弱,為人固執。拓桑對這位統領柔然的侄子並不看好。認為柔然戰敗,元氣大傷,急需一位有魄力、能帶領柔然汗國盡快走出戰敗陰影的王子來繼承汗位。
無疑,當時的大檀是最不被看好的王位繼承人。
彼時的烏洛最是年幼,但以拓桑為的眾臣更看好烏洛。
奈何可庭大汗於病榻之上,已無力左右政事。
大檀的母親近前侍駕,自然在可庭大汗那裡日日吹著枕邊風,定要可庭將自己的兒子大檀扶上汗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