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寫完,我便吩咐喜兒讓內侍傳走。
梁文敬神色如常,邊飲茶邊與我說著宮裡宮外的閒情逸事。
諸如大至今年國庫收入,邊境防守,小至市井百姓今年收成,,聽著梁文敬侃侃而談,我一邊細細聽著,一邊偶爾插上兩句。
待梁文敬說起目前的形勢,與柔然合力攻打高昌的時候,眉頭還是微皺一下,我料想是朝中左相為的老臣們的阻撓。
便笑道,「皇兄既是決心已定,朝中右相支持,朝外柔然相助,邊疆康靖王又是治理井井有條,皇兄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梁文敬微微點頭,轉眸看向我,「長公主所言極是,朕並不是擔心這個。此番攻打高昌,一是因為高昌已是大梁在西部的威脅,不得不除;再者,二十多年前與柔然戰爭,大樑折損嚴重,亦是拜高昌所賜,雖是險中取勝,但是付出了慘痛的代價,這筆帳,亦不能不算。」說到這裡,梁文敬幽深的眼底有了淡淡的冷意。
「朕的叔父,亦不能白白陣亡。」梁文敬淡淡的話語裡冷硬一閃而過。
我起身,從枕下拿出一封信,親手遞與梁文敬。
梁文敬略有些愕然,「這是什麼?」
「或許皇兄會對此感興趣。」我淡淡道。
梁文敬面帶疑惑拆開信封,裡面掉出一個奇形怪狀的墨玉。
梁文敬拾起來,仔細看了一下,又抖開信紙,慢慢看了起來……
「高昌在大梁都城涼京活動亦不是一日兩日了……」我邊給他倒茶,邊道,「這些東西未必對皇兄真有用,但是,相信會讓左相有所收斂。」
看完信件的梁文敬面色漸冷,方才溫和的臉龐已顯霜色,他將信紙一扔,「竟有此等事情?」
「皇兄莫忘了,當日臣妹離開別院,皇兄是在何處找到臣妹的。漪瀾閣,雖來往皆達官貴人,卻並不那麼乾淨……這墨玉,便是例證……」我小心提醒道。
不經意般微抬眸瞟過梁文敬的臉色,果然,他的臉上似籠了一層薄薄的霧氣。在那京城達官貴人出入的煙花之地,我與他相見的情形。自己的這番話,相信更能讓梁文敬對皇后當日的所為愈加不齒。
而這正是自己要的。我刻意提起了別院不為別的。自己當年被迫帶著杜蘭和秋秋離開別院,差點被賣入京城**院漪瀾閣亦莫不是拜皇后所賜,幸好自己用那玉簪才得以保全自己。
當年梁文敬在那找到自己的時候,自己已是漪瀾閣的頭牌琴師,那「冰冰」二字便是自己當年最大的恥辱……
我放下茶壺的時候,心底掠過一陣冷笑。
當日烏洛來信裡面言明母親遺留下的墨玉來自高昌,眼前這塊墨玉雖是與那墨玉形狀不同,但還是有相似之處。這從那詭異的圖案便可以看出。
這墨玉,便是來自高昌,是高昌國的奸細與大梁的人會面的物證,地點便是在漪瀾閣。
初次從杜蘭手裡看到這塊墨玉,我著實吃了一驚,若是之前對烏洛所說的這塊墨玉篤定是從高昌而來還心存懷疑,那麼看到這塊墨玉的時候,我是半分疑惑也沒有了。
這墨玉,正是來自高昌,且是高昌國機密之物,與母親遺留下的墨玉做了對比後,我頹然倒在榻上,心下卻是百味俱全,萬分複雜。實在無法將自己與這墨玉聯繫起來。到底是誰,二十多年前,將這塊墨玉放在了母親的身邊?他與我是否有關係?是高昌人,還是大梁國的通敵奸細?他這麼做到底是為了什麼?
重重疑問不得其解。
能得到這塊墨玉亦是受了烏洛之前信件的點撥。
烏洛來訪大梁的時候臨走前留下的信裡言明左相郭濟與高昌有著非同一般的密切聯繫。
我這才上了心,不得不佩服已故的常太妃,之前所說的太后及郭家的通敵之罪,料想不是常太妃憑空杜撰。
宮外的杜蘭與長公主時常通信,自然是因為長公主義妹的孩子還在宮外,長公主不能出宮,時不時捎點什麼東西是應該的。
我恰是利用這點,吩咐杜蘭遣人去了漪瀾閣。
為何去漪瀾閣,一半是直覺一半是猜測。漪瀾閣來往達官貴人,非富即貴,並無閒雜人等,若是商討機密事宜,想必那煙花之地比任何地方更安全。
記得當日在漪瀾閣,想起那雲姨明裡一套,暗裡一出,招待郭二公子,想必若不是刻意為之,便是做戲。
杜蘭的回信卻證實了我的猜測,左相郭濟的次子郭叢的確經常出入漪瀾閣,與漪瀾閣的頭牌「雙鳳」關係匪淺。
沒想到,這漪瀾閣藏龍臥虎之地,歷經多年,「雙鳳」居然風頭不減。這「雙鳳」不是有過人之處便是有什麼必須留此的理由。
按說左相之子不學無術,留戀煙花之地,並無奇怪之處。只是,這郭叢,並非別人眼裡看到的或者一些傳言所言那樣不學無術,而是異常精明之人。左相郭濟的只是,杜蘭言之這郭叢出入漪瀾閣的時間很是規律,每逢初一,十五便會去漪瀾閣,到那自是徑直奔「雙鳳」而去。
而很巧的是,每逢初一、十五,「雙鳳」亦不登台獻藝,專心在後院等待郭叢的到來。只是,在「雙鳳」所居住的內外間裡,外面是「青鳳」陪著郭二公子,裡面則是「明鳳」陪著一位異邦人。
「說起這些,臣妹倒是還是感謝杜蘭。杜蘭之前在漪瀾閣呆過,自是知道裡面的一些狀況。這次能進得漪瀾閣,亦是頗費了番心思。」
「如何進去的?」梁文敬面無表情,手指輕輕敲著桌面,若有所思道。
「自然是『幽魂香』。」我一字一句道。
梁文敬顯然沒有料到,亦是吃了一驚,「怎麼?這是怎麼回事……」
霍太醫先前告老還鄉,長孫鷺眉亦被逐出宮門,廢為庶人。但是,並不代表我會讓他們兩個遠走高飛。
霍太醫臨走前交出了那兩張藏寶圖,且答應為我所用換回了長孫鷺眉的自由。而長孫鷺眉,在出冷宮前我只是讓她喝下了一碗湯,便徹底解決了她之前的所有痛苦的記憶。
出宮後,霍太醫並沒有走遠。暫時先隱居在涼京郊外無人煙的一處不起眼的民房裡。霍太醫出宮後便在那裡以養蜂遮人耳目。長孫鷺眉已不是先前的長孫鷺眉,如今看上去只是一個深藏閨閣的女人,沒有了先前的記憶,她亦不必那麼痛苦。
便是在一個初一之夜,漪瀾閣裡歌舞昇平、活色生香之際,長孫鷺眉憑借其高的武藝潛入了漪瀾閣「雙鳳」的房間,倒掛金鉤將「幽魂香」毫不費勁地吹進房間。片刻之後,長孫鷺眉順利潛入房間,在郭叢身上居然現了墨玉,亦在那異邦人身上搜出了高昌國的腰牌,及同樣的一塊墨玉。長孫鷺眉很聰明地只取了郭叢身上的那塊墨玉,便折身而回。
整個過程前後短短一會的功夫,丫鬟出門端水回來添茶的時候房內一切照舊。
就好似房內的人瞬間打了個盹而已。
「幽魂香當真如此厲害?」梁文敬聽了眉頭微皺,似乎有些不相信。
「臣妹當日親身經歷過,對此倒是不疑;若是皇兄疑惑,或許可以派人試試?」
梁文敬聞聽此言,又拾起桌上的墨玉仔細看了看,若有所思後,這才淡淡道,「長公主費心了。」
我心下一窒,面上卻是絲毫不以為意,雙手捧起桌上的茶盞遞給他,「皇兄,斂貴嬪懷有身孕三個月了,皇兄為何不去看一看?」
梁文敬接過茶盞的手頓了頓,並未抬眸,淡淡道,「一切有皇后照應著,朕不去也罷。」
我的心頓時一抽,一陣微微的刺痛在心裡瀰漫開來,臉上還是強笑道,「皇后做事仔細,想必照顧的很好。」
「唔……」梁文敬垂眸只管喝著茶,再無下文。
我亦坐在桌前低頭品著茶,心底自是知曉梁文敬對我插手此事是有些不情願的。
暫且不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單是講左相乃皇后父親,亦是梁文敬國丈,兼之太后與郭濟乃同胞兄妹,郭濟又是梁文敬的舅父,無論如何,這裡面的血緣關係是改變不了的。此時,置喙於此事,於我,未必有利。
這是杜蘭在信中所擔心的。但是,我不想再等下去。
今日,梁文敬的反應倒是印證了杜蘭的話。
我心底暗自苦笑,自己竟不如杜蘭瞭解梁文敬。
但是,話已然說出去,便如潑出去的水。
坐過半晌後,梁文敬便出了棠梨宮,逕直往太后那去。
是夜,我卻躺在榻上,輾轉反側,了無睡意。
自己關心的並不是梁文敬對我置身此事的態度,更多的是關於自己和高昌國是否有什麼關係。
若是左相與高昌國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那麼母親的事情一定與其有關。我暗自想著,當年大梁與柔然的戰爭三年,大梁險中取勝,雲中城一戰,糧草遭高昌偷襲,折損重大,想必,那時,左相梟梟之心,已經暴露出來。只是,那時,腹背受敵,先皇無暇顧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