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了,陪都重慶很難得的燈火通明。
慶祝「武進大捷」、「崑崙關大捷」等冬季大反攻中所取得一系列勝利的鞭炮聲、鑼鼓聲響成一片。歡騰的人們不分男女,也忘了身份,一齊衝向街頭,拚命地狂歡著、慶賀著,眾口一聲地高呼著:「打倒日本帝國主義,消滅日寇,還我河山……」
然而,陳誠卻沒時間慶祝,更沒時間回去陪家人過年,剛檢查完警備司令部的防空措施,又乘著飛速行駛的轎車穿街越巷,戛然停在「老草房」的大門前。
等候已久的侍從軍官迅速拉開車門,躬立一旁,恭恭敬敬地說:「報告陳長官,委座正在官邸等您。」
望著那威嚴的大門,聽著山下的鞭炮聲和歡呼聲,陳誠有些憂心忡忡,生怕那個草包警備司令出差錯,不僅達不到鼓舞士氣之目的,反倒弄巧成拙,讓這個被轟炸得傷痕纍纍的城市雪上加霜。
他深吸了一口氣,旋即又習慣性地整了整軍容,這才跟著侍從軍官走進了大門。
蔣委員長穿著一身睡衣背身面壁,在獨自凝思,客廳中柔和的燈光籠罩著他那沒有毛髮的頭顱,陳誠跨進門檻,不由自主地兩腿併攏,舉起右手行了一個軍禮。
「委座,這麼晚了您還沒有休息?」
「睡不著啊!」
蔣委員長轉過身,一邊示意他坐下,一邊凝重地說:「歐洲戰局不利,日方趁火打劫,不斷給法越當局施壓。子良剛發來電報,說滇越鐵路運輸隨時都可能中斷,礦產、生絲出不去,亟需的軍火運不進來,想想就令人揪心啊。」
問題比想像中的還要嚴重,陳誠略作沉思了片刻,還是勸慰道:「不是還有滇緬公路嗎?委座,三年我們都堅持下來了,總會有辦法的。」
「杯水車薪啊!」
委員長輕歎了一口氣,指著茶几上的那份電文,「這是陳繼祖委託梁宇皋轉發來的急電,他以旁觀者身份剛從昆明走到下關,就發現西南交通存在的一系列問題。」
軍事委員會對於陳大少爺的態度是高高供起來,從未想過指望他能再幹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陳誠倍感意外,連忙抓起電文湊燈光下看來起來。
「由於各地車輛不約而同地擠上滇緬公路,不僅形成了『群雄並起』之局面,還呈『群雄割據』之狀態。形形色色為數眾多的民運、軍運及國際運輸等機構各自為政,誰也管不了誰,造成極為混亂之局面。」
陳誠念完這一段,放下電文苦道:「才上任幾天啊!他還真敢說。」
「初生牛犢不怕虎啊,」蔣委員長面無表情地說:「更何況他現在還是『馬來亞社團聯合會』榮譽主席,光憑今後每月五百萬元的抗戰捐款,就有資格提出這樣的意見。」
「馬來亞社團聯合會?」
「檳榔嶼五大姓氏公司剛發起的籌賑機構,全馬有點歷史和實力的幫會社團幾乎都參加了,強制推行月捐,每人每月三元,據南洋特別黨部匯報,掛牌成立後的短短兩天內,所籌捐款就高達三百八十餘萬之巨。假以時日,必將趕超『南僑總會』,成為南洋最具實力的籌賑機構。」
馬來華僑近兩百萬,每人每月三元,就意味著每年能籌集到近7000萬捐款。陳誠被這個數字驚呆了,忍不住問道:「那錢呢?他們會像南僑總會一樣轉交給財政部嗎?」
提起這個蔣委員長就是一肚子氣,可錢在誰手裡誰說了算,只得倍感無奈地說:「四分之三轉交給財政部,另外四分之一作為第28補訓處軍費,由陳繼祖全權使用。」
四分之一也近千萬啊!
陳誠徹底傻眼了,愣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說:「委座,他的補訓處才兩千多號人,用得著那麼多經費嗎?」
「儘管特別黨部和僑委會再三相勸,但社團聯合會還是執意要派人回國參戰。一開口就是兩萬人,真是飲鴆止渴!」
在華僑回國參戰這一問題上,國民政府的政策跟對待學生大同小異,認為國家人口眾多,尚未立即徵調他們日伍之必要。並認為那種張脈僨興和病急亂投醫的辦法,只會害人、害國、戳傷民族命脈,強調要著重未來。
所以自抗戰全面爆發到現在,除一些亟需的飛行員、司機和技工外,**中幾乎沒幾個華僑。
不讓華僑捐錢又捐軀是一個考慮,讓他們繼續留在國外為抗戰輸血也是一個考慮,但更多的則是因為不好管理。畢竟他們見過世面,眼界高於普通士兵,總是看不慣這個、指責那個,很難融入國內這相對陌生的環境。以至於很多年輕華僑直接投奔gcd設立在各地的八l軍辦事處,然後再轉道去延安。
陳誠意識到這件事並不是蔣委員長所能左右的,若有所思地說:「委座,既然他們決心要來,那就由他們去折騰,且不說轉運兩萬人沒那麼容易,就算兩萬人都回國了頭疼的也是他雲南王。」
對於陳大少爺及其身後的「馬來亞社團聯合會」,蔣委員長是又愛又恨,愛得是人家「拾遺補缺」,以其強大的實力強制推行月捐,多出的一年幾千萬抗戰捐款能大大緩解財政壓力;恨得是四分之一捐款流失到陳大少爺手裡,甚至聲稱第28補訓處的武器裝備和軍裝被服都由他們自籌,這麼一來,跟聽調不聽宣的草頭王又有什麼區別?
看著那張陰晴不定的臉,陳誠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接著說道:「委座,雖然這不合規矩,但他們跟滇軍和桂軍還是有本質區別的,至少說真心誠意地抗戰,在政治上也沒什麼訴求。抗戰勝利之日,就是他們回南洋之時,與其讓千百萬海外華僑離心,還不如大大方方的讓他們成軍。」
「事到如今,也只能這樣了。」
蔣委員長微微點了下頭,隨即話鋒一轉,「參政會對西南運輸處提出的質詢不能再敷衍了,你安排個時間,讓陳繼祖來重慶應付一下,替子良緩解下外部壓力,好讓他專心搶運滯留在海防的幾十萬噸物資。」
「是,我回去就安排。」
「另外盡快從各分校16期生中抽調三百名畢業生,充實第28補訓處。」
這件事非常重要,就算委座不交待,陳誠也會提出同樣的建議,重重點了下頭後,又問道:「政訓幹部呢,是不是也從各分校抽調?」
「不用了,政訓方面還是由果夫安排,畢竟中央黨部在南洋設有特別支部,他處理起來要更方便一些。」
與此同時,陳大少爺正在西南運輸處下關站慰問修理廠、倉庫、油庫人員和在此停車休息的先鋒一大隊司機。
正值新春佳節,他這位赫赫有名的抗戰英雄,竟然來到這荒山野嶺跟自己同吃同住,職員和官兵們興奮不已,爭先恐後地要跟他合影留念。
「弟兄們,來之前我就聽說,在滇緬公路上行車就必須闖瘴瘧、雨水泥濘、險路險情和日機轟炸這四道鬼門關。古來即有『要下芒市壩,先把老婆嫁』之說。尤其是被人們稱之為『燜頭擺子』的惡性瘧疾,十人得了九人死。
而你們,卻天天在這條幾十萬勤勞的雲南百姓,用汗水乃至生命修築的公路上跑,戰勝了一個又一個難關,給前線送去一車又車急需的武器彈藥,為抗戰作出了巨大貢獻。你們都是英雄,真正的英雄,跟在前方與鬼子浴血奮戰的將士沒什麼區別!」
陳大少爺說得鏗鏘有力,聽得眾人熱血沸騰。
一個同樣來自檳榔嶼的司機擠到他身邊,緊握著他的手說:「陳將軍,我們做得還不夠,而您才是真正的英雄!」
「是啊是啊,陳將軍,給我們講講擊斃板垣征四郎的經過吧。」
「讓諸位失望了。」陳大少爺笑道:「擊斃板垣時我正率領三個營近兩千人,配合第三戰區江南遊擊區官兵圍殲高橋主力,沒有親身經歷,不能信口開河。但我可以告訴大家,伏擊板垣專列的陳營、搜索隊和炮營官兵正在趕往這裡的途中,你們今後有的是機會跟他們打交道,不妨到時候再問他們。」
一個司機用檳城話問道:「是陳長祿營長嗎?」
「你認識他?」
一個略帶稚氣的面孔出現在他面前,怯生生地說:「我跟您是同鄉,也來自檳城。陳營長跟我家是鄰居,從小看著我長大的。」
陳大少爺倍感意外,凝視了他好一會兒,突然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報……報……報告陳將軍,我叫李……李……李月明。」
作為男人,長得也太秀氣了吧,連說話都那麼娘娘腔,見他故意避開自己的眼神,陳大少爺會心一笑,「小兄弟,恐怕你最不願意見到的就是陳營長吧?」
他的話音剛落,那個先鋒大隊的小司機竟然紅著臉躲到了別人身後,張炎元不明所以,側身問道:「處座何出此言?」
令所有人倍感意外的是,陳大少爺居然不無感慨地歎道:「古有花木蘭替父從軍,今有李月明女扮男裝回國抗戰,真是巾幗不讓鬚眉呀!」
「真的?」
他的話音剛落,所有目光便齊刷刷集中在李月明的身上,看著她那副尷尬不已的樣子,陳大少爺走上前去,一邊環視著眾人,一邊斬釘截鐵地說道:「弟兄們,雖然我們打敗了幾場戰役,或許今後還會敗,但有你們這樣的熱血男兒,有月明小姐這樣的巾幗英雄,我深信我們最終能夠贏得這場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