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先坐下喝杯茶,等會一起去開會。」
趕到愚園路一一三六弄已是下午兩點,陳大少爺正準備去見汪精衛和陳璧君,就被「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推選出的「國民黨中央黨部」副秘書長陳圃給一把拉住。
「來了不先去匯報,這樣不好吧?」
看著他那副左右為難的樣子,陳圃搖了搖頭,「現在去才不好呢,聽我的沒錯,等開完會後見更合適。」
神神叨叨的,陳大少爺似乎意識到了什麼,連忙問道:「圃,我表姐和表姐夫是不是在生氣?」
「生氣倒沒有,就是心情不太好,外面說話不方便,我們去裡面坐會兒。」
確切地說這棟小樓應該是「中央黨部」的秘書處,就正秘書長褚民誼和另一個副秘書長羅君強在此辦公。組織部、宣傳部則分別設在後面的梅思平和林柏生寓所,丁默村的社會部那就更遠了,依然在極司菲爾路76號跟特工總部合署辦公。
久別重逢,褚民誼顯得有些激動,立馬扔下手中的文件,熱情無比地打起招呼,「繼祖,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到,」陳大少爺笑了笑,「姐夫,我還以為你在南京呢,怎麼樣……都準備好了沒有?」
眼前這位身兼多職,「還都籌備委員會」委員長就是眾多兼職中份量最重的一個。自汪精衛從日本回來後,就一直忙於籌備,上海南京兩頭跑,很少能見著他人,似乎比自己還要忙,否則陳大少爺也不會有此一問。
褚民誼一邊示意秘書去沏茶,一邊不無憤慨地說:「別提了,從『雙十』拖到元旦,眼看又要從元旦拖到節。再這麼拖下去,人心都要被拖散了,真是朝令夕改、出爾反爾啊!」
陳大少爺指了指汪精衛那棟花園洋房,低聲問:「表姐夫就因為這事在生氣?」
「仈激u不離十吧。」
陳圃接過話茬,倍感無奈地苦笑道:「由越南東下抵滬之前,本以為日本既陷於泥足,應該認識到中國決不可能被武力屈服,而他們也可能有了悔禍之心。在近衛三原則下,既聲明撤兵,又明確不要求賠償,雙方對於反g立場又趨於一致。總之,大原則已經確立,那其它枝節問題應該不難迎刃而解。
沒曾想現在一切都變了,不但繼任的平沼內閣對成立新政府不熱心,連軍方態度都發生很大變化,一方面不斷增加條件,希望新政府成為『滿洲國』第二的傀儡政權,同時又深恐新政府一旦建成,會破壞與gqing的和談機會。所以在討論調整兩國邦交的實質性問題時堅不讓步,甚至對已達成協議的承認問題都三反四覆、一變再變。」
人為刀俎、你為魚肉,現在知道上當了?陳大少爺暗罵了一句,裝出副一頭霧水的樣子,「承認問題……什麼意思?」
陳大少爺不但是公館派,還是手握兵權的公館派,不折不扣的自己人,輩分比自己還要高,實在沒什麼好隱瞞的,陳圃乾脆解釋道:「我們提出新政權既為原有法統的延續,ri方就不必再發表承認宣言,只須派大使呈遞國書足矣;而ri方的卻只同意派特派大使,不派全權大使,也不呈遞國書。這一點談不攏,新政府當然不能輕易成立,『還都』自然就會無限期拖延下去。
同時,在新政府成立宣言上影佐也模糊其詞,說什麼我方發表宣言,ri方不便阻止。但ri方不會發表宣言響應,既不表示同意,也不表示否認。你想想,這麼一來,新政府跟維新政府又有何異?」
令陳大少爺倍感意外的是,褚民誼居然指著周佛海的寓所,恨恨地說:「ri方固然有錯,但我們也有我們的問題,對日交涉一直是他負責的,談來談去竟談出這麼個結果,還都一拖再拖,搞得人心渙散,他周佛海難辭其咎!」
「這麼說,等會兒是要統一思想的會議?」
「再不開中央黨部都快成他周某人的一言堂了!」
褚民誼撇了撇嘴,咬牙切齒地說:「繼祖,你一直呆在武進不知道,他現在風得意著呢,手握財政和特務大權也就算了,前天居然在76號立盟書、擺筵席、痛飲齊心酒。明目張膽的拉山頭,跟羅君強、汪曼雲、蔡洪田、戴英夫、金雄白等cc系舊部結義,號稱十二人小組。」
陳大少爺故作沉思了片刻,深以為然地同意道:「這個問題很嚴重,我們必須加以重視。」
「所以才請你過來坐會兒。」陳圃重重的點了下頭,一臉嚴肅地說:「繼祖叔,外憂內患,您絕不能再上他們的當了,特別是槍桿子一定要握住。」
「放心吧,有我在他們翻不了天!」
說話間,林柏生打來電話通知眾人去會。人都已經來了,陳大少爺自然不能缺席,滿懷好奇地參加這次高級別幹部會議。
他這位不速之客的到來,讓汪精衛和陳璧君頗為意外。
考慮到新政府成立一拖再拖,對「和運」前景內部有著很大分歧,甚至有許多人打起退堂鼓,汪精衛決定還是以大事為重,跟他微微點了下頭,算是打過招呼,便開始給圍坐在客廳裡的眾人做起思想工作。
「諸位,『和平運動』固已絕望,我輩如為明哲保身起見,可懸崖勒馬,從此罷休,即使日軍把我等當成俘虜也無妨。但這麼做,對個人或者比較有利,對國家、對人民、對後方的抗戰同志則無所裨益、無所援助。
我們既做到如此地步,盡可利用環境,轉做於抗戰有利之工作。我此次出來,日本總以為我與蔣先生唱雙簧,以為中國真yu媾和,我不妨將計就計,借此為緩兵之計。自我等離開gqing、發表和平通電之後,日本前方官兵不明真相,以為和平真正到臨,均已喪失戰意。即其政軍最高當局亦將信將疑,彼為節省實力計,亦均希望我之運動可以成功……」
他內心很矛盾的、惶惑,想不惜蒙一時惡名救國家於將危難,成為民族英雄。但環顧現狀,瞻望將來,有以漢激ān而卒的可能。說著說著,竟流下兩行眼淚。
眼前的一切讓陳大少爺五味雜陳,因為就在十幾小時前,還曾想過用他的腦袋洗刷自己的罵名。
這時候,汪精衛流露出一副悲天伶人的表情,接著哽咽地說道:「從人民利益而言,淪陷區域如任敵人蹂躪、無政府保護,痛苦自必益甚。各地維持會或因人品不齊,為日軍作倀、賊害良民;或因力量薄弱不足以資保護者,即『維新政府』、『臨時政府』其力量亦感微薄。
如集合各方力量,在南京組織比較健全的政府,以統一淪陷區的行政,使淪陷區人民不受敵人軍政壓迫,則關係國家的元氣,誠非細小。我當然知道在敵人勢力下組織政府,其職權自然會受到種種束縛,更不能作十分強硬的交涉。然而,較任由敵人宰割必勝一籌。且既有政府,敵人亦不得不稍有顧忌,而淪陷區人民所受的痛苦亦得有一告訴之門,我等即不能一一解除,然若能減輕若干分之痛苦……」
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從「和運」陷入的困境,到淪陷區人民的利益,再到gcd問題,汪精衛整整講了近一個半小時。要不是對歷史大勢心知肚明,連陳大少爺都會油然而生起一個「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念頭。
待眾人唏噓感歎完,周佛海起身發言。
「諸位,gqing各人自命為民族英雄,視我等為漢激ān;而我們也自以為民族英雄,並不是漢激ān。但依我之見,到底是不是民族英雄?是不是漢激ān?純視能否救國為定!我確信惟和平能救國,才敢以民族英雄自命。究竟以民族英雄而終,還是以漢激ān而終,實繫於能否救國。換言之,如我等以民族英雄而終,則中日之永久和平可定;如以漢激ān而終,則中日糾紛永不能解決……」
跟汪精衛沉重、沮喪和焦慮的心境不同,他似乎對「和運」充滿著信心,突然話鋒一轉,不無得意地說:「只要我等能堅持下去,那必能讓中國在抗戰中永遠立於不敗之地!抗戰如失敗,有汪先生的和平政府在;和平如失敗,有蔣先生的抗戰政府在;就像賭大小,gqing押大,而我們押小,不管開出來的為大為小,總有一方面是押中的,而押中的也必然是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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