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幾天再次來到愚園路一一三六弄,發現這裡再也不像之前那般冷清,儘管弄堂口同樣戒備森嚴,但時不時能看到平時所夢想不到的人物進進出出。從北洋政府一直到國民政府,幾乎都是各朝各代居住在上海的前文武大員。
「表少爺,葉將軍正在見客,要不您再去楊將軍那邊看看?」
汪先生在見客、汪夫人在見客、周先生在見客、褚民誼在見客……現在連葉蓬也在見客。陳大少爺在裡弄裡轉了一圈,赫然發現全世界都在見客,忙著見那些前來討價還價、前來當面歌頌汪先生的「遠見與毅力」、前來表明他們希望在未來新政權中官居何職的貴客。
老子是來要錢的,找手裡沒錢的楊揆一有毛用?陳大少爺暗罵一句,扔下葉蓬的副官,扭頭便往汪精衛所住的那棟洋房跑去。
表少爺去而復返,那氣呼呼的樣子,一看就知道又吃了閉門羹。桂聯軒不敢觸他的霉頭,立馬乾咳兩聲,示意門邊的幾個侍衛守好門,自己卻打算腳底抹油。
「桂副官留步!」
陳大少爺眼疾腿快,小跑著上前攔住去路,似笑非笑地問道:「桂副官,是不是連你都打算躲我?」
桂聯軒流露出一臉無辜得不能再無辜的表情,叫苦不迭地說:「表少爺,瞧您說的,就算借我十個膽,我也不敢躲著您啊。」
「少打馬虎眼,說實話,我姐夫在見誰?」
「不能說,真不能說,」見陳大少爺皺起了眉頭,桂聯軒連忙補充道:「馬就出來了,到底是誰,認不認識,您等會自己看,表少爺,您就別再為難我們這些當差的了。」
「又是馬上,又是等會,到底是多大會兒?」
眼前這位可是在華北日軍的地盤上,連北平市長兼警察局長余晉和都敢打的人,桂聯軒可不敢輕易得罪,一邊遞煙討好,一邊苦笑著說:「到底要多大會兒,那得去問您表姐夫。表少爺,要不這樣……我先陪您去隔壁喝杯茶,等汪先生忙完了再過來。」
陳大少爺忙得焦頭爛額,哪有時間喝茶聊天?想了想之後,乾脆從謝秀蘭手中接過公文包,往他手裡一塞,「桂副官,我不讓你為難,但你也得幫我把事給辦了。包裡是本團現有官兵花名冊和待購軍火清單,等我姐夫有空時請他簽個字,再去葉將軍那兒把錢領了,如果葉將軍實在沒有,那就去找周先生。辦完後給個電話,我派人來拿也行,你送過去更好。」
桂聯軒被搞得啼笑皆非,連連搖頭道:「表少爺,您也太看得起我了,不行不行,這事我真辦不了,您還是再等會兒吧。」
「說你能辦你就能辦,我走了,等你的消息。」說完之後,陳大少爺帶著美女保鏢就鑽進轎車。
桂聯軒急了,扒著車窗問道:「表少爺,那到底是多少錢啊?」
「不多,就三十來萬,」陳大少爺拍了拍司機的肩膀,一邊示意他開車,一邊又補充了一句,「包括jing衛連的糧餉和裝備在內,我表姐知道的。」
三十來萬,還不多?看著轎車一溜煙地駛出裡弄口,桂聯軒徹底傻眼了。
下一站極斯菲爾路76號,不出陳大少爺意料,這裡同樣門庭若市。好在他要找的並不是丁默村和李士群,而是大名鼎鼎的魔王——吳四寶。
事實證明那頓飯沒白請,那場舞沒白跳,從大門到會客室,一路通行無阻,時不時還有人跑來打個招呼,邀請陳大少爺去他們的辦公室坐坐。
「表少爺,有什麼吩咐打個電話便是,還要您親自跑一趟。」
吳四寶大汗淋漓,上衣都沒扣好,褲子上還沾有新鮮的斑斑血跡,一看就知道剛幹完活兒。謝秀蘭留在車上,會客室裡就他們兩個人,陳大少爺順手帶上房門,「吳大隊長,您可是李主任的愛將,特工總部的頂樑柱,連我表姐夫對您都讚不絕口,我一個小小的上校團長哪有資格吩咐您啊!」
吳四寶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一屁股坐到他面前,咧著大嘴呵呵笑道:「表少爺,您是性情中人,不像那些個自以為是的老傢伙,本事沒多大,還瞧不起這個,看不起那個的。有什麼話您直說,只要我吳四寶能做到的絕不推辭。」
「那我真說了?」
「說!您的事就是我的事,有什麼不能說的?」
陳大少爺從懷裡掏出一大疊法幣,輕輕往他面前一推,「吳大隊長,我那個團您是知道的,離市區那麼遠,沒幾輛好點的交通工具來來回回很不方便,所以今天特意登門拜訪,請您幫我想想辦法。」
偷車是76號除包毒、包賭和綁架勒索之外的另一項副業,他們用白俄配製的萬能鑰匙把車偷出租界,搓掉所有金屬記號,重新噴塗上不同顏色油漆,然後再賣回租界。
吳四寶心領神會,指著茶几上那疊鈔票說:「表少爺,您這不是在打我臉嗎?事情我給您辦,但錢您得收回去。」
「哪能讓兄弟們白干?就當請大家喝茶,再說我的情況比較特殊,不但想再添置兩輛轎車,還打算添置四五輛美國大卡車,把運輸問題一併解決了。」
轎車租界多的是,別說兩輛,就算二十輛都沒問題。但卡車則是另一回事,保有量本來就很少,又大都集中在洋行買辦手裡,而且不像轎車那樣使用頻繁,不是停在倉庫,就是停放在工廠,街面上幾乎很少見到。
「情況的確比較特殊,」吳四寶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說:「不過也不是一點辦法沒有,表少爺,既然您瞧得起四寶,那四寶就讓弟兄們留意留意。」
留意留意,那跟天朝的研究研究有什麼區別?
陳大少爺哪能不知道他是嫌錢少,便話鋒一轉,指著茶几上的那疊鈔票,意味深長地說:「吳大隊長,這只是給弟兄們喝茶的,如果您有興趣的話,我想跟您做筆生意。」
「表少爺,您想哪兒去了?您能來找我,那是給我面子。」吳四寶嘴上雖然這麼說,眼睛卻緊盯著陳大少爺,想知道到底是什麼生意。
「都說好男兒志在四方,繼祖雖不才,但也想趁年輕幹出番事業,所以下定決心痛改前非,追隨表姐夫搞和運。這麼一來,哥倫比亞路那棟洋房自然就沒人住了,買家倒是聯繫了幾個,價錢也算合適……」
哥倫比亞路的花園洋房可不是一般氣派,無論地段還是環境,在上海灘都是首屈一指的,直到現在住得大都還是洋人,吳四寶立馬來了興趣,忍不住問道:「表少爺,您不是在開玩笑吧?」
時局動盪,洋人恐被殃及池魚,該走的都走了,留下的也都在觀望,一有風吹草動便逃之夭夭,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置業。中國的有錢人同樣如此,沒錢的想買買不起,思前想後,也只有他們這幫漢奸才感興趣,事實上這才是陳大少爺此行的真正目的。
見吳四寶上鉤了,陳大少點頭確認道:「既已下定決心追隨表姐夫搞和運,那就得破釜沉舟。吳大隊長,我沒開玩笑,是真想賣。」
「您打算賣多少錢?」
「那要看賣給什麼人了,」陳大少爺意味深長地說:「賣給素不相識的人,低於三十萬本少爺連談都不跟他談。如吳大隊長感興趣,那就另當別論了。」
吳四寶早有心換個像樣點的房子,想都沒想便脫口而出道:「當然感興趣了,表少爺,您開個價吧!」
要多了他沒有,就算有也不會給,陳大少爺故作沉思了片刻,毅然說道:「一口價十五萬!但吳大隊長必須幫我兩個忙。」
那麼大的花園洋房才賣十五萬,簡直白菜價!吳四寶欣喜若狂,拍著胸脯信誓旦旦地說:「表少爺真爽快,別說兩個忙,就算十個、一百個都沒問題。」
「就兩個,汽車算一個。」
陳大少爺裝出一副憤憤不平的樣子,咬牙切齒地說:「另一個忙對吳大隊長來說也不是什麼難事,本少爺一直想買幾匹馬騎騎,可跑馬會那幫洋鬼子卻總是找這樣或那樣的借口,說白了就是瞧不起本少爺,認為本少爺沒資格騎他們的西洋馬,所以非得出這口氣,不但要搞他十幾二十匹馬,還要把他們的馬伕搞過來,讓他們人馬兩空!」
偷幾匹馬,綁架幾個馬伕,乍一看還真算不上什麼事。
事實上卻不然,跑馬廳在公共租界,馬伕還好說,馬就難搞了,那麼大目標,還是個活物,怎麼才能在巡捕和商團士兵的眼皮底下運出來?如果有選擇的話,吳四寶寧願去暗殺工部局總裁,也不願意去偷那些臭哄哄的畜生。可陳大少爺的態度非常之堅決,如果不幫他出這口「惡氣」,那這樁生意就別想再談了。
再想到陳大少爺第一個條件中的卡車,吳四寶眼前一亮,頓時哈哈大笑道:「成交!表少爺,您就回去等我信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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