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公博的嘴」、「周佛海的筆」和「褚民誼的腿」——後人用這句順口溜來形容汪精衛的三大鐵桿一點都不誇張。
5月8ri,也就是喪事辦完後的第三天,褚民誼便早早來到陳公館。
儘管他夫人陳舜貞只是陳璧君的乾妹妹,嚴格意義上來說甚至只是個端茶遞水的下人,但命懸一線、誰也不敢得罪的陳大少爺還是以禮相待,一口一個表姐夫,叫得好不親熱。
隨他同來的還有一位表親陳昌祖,至少在血緣關係上貨真價實。相對褚民誼而言,他或許名聲不顯,可他卻是陳璧君的親弟弟、汪精衛的親舅子,陳斌同樣不敢得罪,只好以「表哥」相稱。
跟漢奸榜排名靠前的兩位稱兄道弟,的確很不是滋味兒,陳斌甚至暗想是不是來個依葫蘆畫瓢,像褚民誼一樣也發表個什麼「一切蓋猶親戚歸親戚,政治歸政治之一貫態度」的聲明,好澄清他跟汪精衛、跟陳璧君的關係。
然而這也只能想想而已,因為就在昨天,那位極其不厚道的小鬼子同學,就已旁敲側擊過有關於支持「和運」的事情,並暗示他最好接受褚民誼的好意,否則將不保證其在上海的安全。
什麼叫不保證……簡直是**裸的威脅!
已成為抗戰分子的眼中釘,如果再得罪日本人,那無異於自尋死路。陳斌既不想當英雄,也不想當漢奸,更不想死。只好站在三個雞蛋上跳舞,硬著頭皮跟這幫牛鬼蛇神虛以委蛇。
「賢弟,你我既是同鄉,又是親戚,更何況一筆寫不出兩個陳字,這時候你不支持『和運』誰支持『和運』?難不成真讓那些只會唱高調,卻視天下蒼生於不顧的沽名釣譽之徒,笑話我們的姐夫眾叛親離……」
陳昌祖四十歲左右,長期養尊處優,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小許多,說起話來滔滔不絕,一個勁的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一副不達目的誓不休的架勢。
不開口不行了,總不能再裝死吧?
好在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陪坐在一邊的老夫子立馬乾咳了兩聲,搖頭歎道:「正如陳先生所言,一筆寫不出兩個陳字,況且少東家與gqing有著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於情於理,都應該站在汪先生這邊。問題是少東家才疏學淺,又從未涉足過政治,連搖旗吶喊的資格點沒有,怕貿然加入會適得其反啊。」
「是啊,是啊,」陳斌重重的點了下頭,一邊招呼兩位「親戚」用茶,一邊不無自嘲地說:「表哥初來乍到不清楚,表姐夫肯定有所耳聞。如果閒暇之餘想找點樂子打發時間,小弟我絕對是輕車熟路,要說搞政治……你們二位肯定是找錯了人。」
看不出來,還真有點自知之明,正如他所說的那樣,如果不是身後站著檳城陳氏穎川堂,鬼才認你這個表親呢。
陳昌祖暗罵了一句,隨即若無其事地說道:「賢弟,俗話說浪子回頭金不換,愚兄看人一直很準,依我看經歷那麼坎坷,賢弟絕對屬於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那種,只是缺少個機會而已。」
「毫無疑問,現在機會來了,」褚民誼還真有默契,立馬接過話茬,眉飛色舞地說:「有你表姐夫出馬,全面和平指日可待,屆時你我都是首義分子、從龍之臣啊。」
這蛋糕畫得,也太露骨了吧?
陳斌可沒興趣當什麼「從龍之臣」,連忙給老夫子使眼色,讓他快想想辦法,看能不能讓這兩位鐵了心拉自己上賊船的親戚知難而退。
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老夫子哪能不知道他的意思。事實昨天小鬼子石川走後,陳斌便意識到褚民誼還會登門,甚至關門研究到大半夜,見陳斌把皮球踢給了自己,老夫子開口說道:「照理說這是三位的家事,我這外人不應插嘴。然食人之祿、忠人之事,老東家生前對鄙人不薄,所以少東家的事也就是鄙人的事,自然不能不過問。」
偌大的家業,沒幾個靠得住的人,那才不可想像呢。就像上海灘聞人杜月笙一樣,人雖然跑去了香港,但青幫的大小事務卻同樣由他說了算,靠的是什麼?還不是杜公館的大管家萬墨林。
正因為如此,陳昌祖並沒有把老夫子當下人看,而是和聲細雨地笑道:「王先生說這話就太見外了,有什麼問題你儘管問,有什麼擔憂也儘管說出來,畢竟都是為了繼祖賢弟嘛。」
「那就恕王某直言了,」老夫人頓了頓,一臉嚴肅地問道:「聽褚先生的意思,汪先生組建新政權已成定局,這是不是意味著汪先生與日本之間,就建立政府這一點上,所有基本問題都取得了原則上的協議?」
這個問題很敏感,從一個從未搞過政治的大夫嘴裡說出來,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事實上老夫子也的確沒達到這個高度,這個問題完全是替陳大少爺的小鬼子同學石川少尉問的。要知道形勢比人強,如探聽不到點有用的消息,又讓他知道褚民誼來過,那豈不是給他以「不保證」陳公館安全的借口?
同時當這樣的「漢奸」也沒什麼負罪感,反正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乾脆讓你們狗咬狗。
令陳斌詫異的是,儘管陳昌祖很是狐疑,但還是肯定地回道:「沒有。」
「那是不是表示不管將來結果如何,政權都一定會建立?」
「不!」陳昌祖嚴肅地說:「我們的立場恰恰相反,假如日本政府堅持不肯讓步,而條件又足以妨害國家的duli自主,或認為完全無補於國家民族時,那我們隨時會毅然離開上海。所以我們初步的宣傳,僅是展開全面和平運動,而不是籌備建立政府。」
對政治毫無興趣的老夫子可不管那麼多,接著問道:「陳先生,在ri占區建立政權,您相信會有不致喪權辱國的奇跡發生嗎?」
「我們從不加以過高的期望,初步我們只要國家不亡,就願意忍辱負重去做,這也就是汪先生離渝時留信中所說『為其難』的意思。」
「除了渺茫的國家前途以外,您以為在敵人的槍刺下可以做些什麼?」
老夫子顯然對汪ri合作很不滿意,居然提出了這樣的問題。
令陳斌更為詫異的是,陳昌祖並沒有生氣,而是異常凝重地說:「無可否認,日本人在淪陷區是可以任意掠奪、任情地殘殺的。現在他們要拿走一百分就是一百分,以後盡我們的能力,即使只能拖住一分,少拿走一分,那就是為國家保存了一分元氣!說得更明白一些,我們就是要為這個多災多難的國家,給他們以牽制與阻止,而不是協助他們得到更多的便利。」
「你們有此把握?」
「應該說我們有此決心!當然,一切還待我們的努力,以及集合更多實心為國,不問個人成敗毀譽的朋友一起幹。」
說得振振有詞,一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樣子,如果不是對歷史走向一清二楚,說不定還真會被他們拉下水。
陳斌暗歎了口氣,接過話茬,問出了他最關心,也最想知道的問題:「表哥、表姐夫,從事政治活動,肯定需要經費,不知『和運』的經費你們是怎麼安排的?」
那麼多人不找,偏偏來找你這個聲名狼藉的小開,乍一看還真是為了陳家的錢,陳昌祖猛然反應過來,頓時哈哈大笑道:「賢弟放心,我們既不會打自家人的主意,更不會受日本人豢養。」
「那經費從何而來?」
「如答應我不向外界洩露,我可以坦白告訴你。」
陳斌苦笑著說:「表哥,我都上軍統黑名單了,可謂朝不保夕,還能透露給誰?」
陳昌祖微微點了下頭,面無表情地說:「在香港時的活動費用,一共只五萬元,是周作民、錢新之、杜月笙三人以友誼關係資助的。來滬後用的是日本人應該交還給我們,存在正金銀行的關餘。這完全是中國的關稅收入,抗戰後被日本凍結,現經交涉後解凍,交還給我們作為活動經費。」
不是為了陳家的錢,那為什麼非得拉我下水?
陳斌對此將信將疑,想了好一會兒後,還是咬了咬牙,毅然說道:「表哥、表姐夫,小弟相信你們不是為了利祿,必有如你們所說的苦衷。但表面上與日本人合作,必然為國人所不諒,小弟不敢說自惜羽毛,事實上也沒什麼羽毛好珍惜的,但這份家業足夠維持生活,真無意加入,更不想捲入這些是非漩渦。」
「賢弟!」
褚民誼急了,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手舞足蹈地說道:「假如在國家危急的時候,每個人只為自己的利害毀譽打算,那國家的前途是可以想得到的,我很遺憾於你竟會這樣斤斤於小我。」
媽的,這什麼邏輯啊?豈不是不當漢奸不愛國了?
陳斌被搞得啼笑皆非,禁不住地問道:「表姐夫,你認為抗戰前途確實無望了?」
「我的好表弟,中國是萬萬不可以再戰的了!」
褚民誼長歎了一口氣,凝重地說道:「我們還是一個產業落後的國家,還沒有走上近代國家之路,要知道現代戰爭不光靠武器,國家的經濟、人民的教育、交通的脈絡,都要和武器相符。假使缺乏了這些條件,就算有飛機、坦克車、大炮,還是不中用,更何況我們根本就沒有這些機械化的武器。」
陳昌祖也附和道:「蔣先生何嘗不知道會打敗仗?但他有一個夢想,總以為美、英、法、俄會幫我們,他之前告訴人們上海丟了英、美、法要來干涉,綏遠、察哈爾失了俄國一定會出兵,但他卻始終沒有和這些國家聯絡過,對這些國家的內情也不清楚。上海、綏遠、察哈爾如今都丟了,怎麼樣……外國根本就不著急,蔣先生真是太誤國了。
話講到這裡,實在已無可再講了,總不能告訴他們日本會偷襲珍珠港,美國會出兵收拾小日本,甚至還會往廣島和長崎仍兩顆此時連鬼都不信的原子彈吧?
萬般無奈之下,陳斌只好托辭身體尚未完全康復,同時這麼大的家業擺著那裡,就算想去搞「和運」也得安排一下,更何況這麼大的事總得給點時間讓他考慮考慮。
主人端茶送客,褚民誼二人只好告辭,走前還諄諄囑咐考慮之後,盡可能在短時間內給一個明確答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