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去留
「師父!」方沖中氣十足,說話聲音隔牆可聞,哭泣聲更是震耳欲聾。
姜一生皺著眉頭不滿地看著跪在手術台前的四名半裸光頭壯漢,其中一個應該是領頭的光頭哭嚎聲最大,他從進來看到燒焦的遺體就撲通地跪下,猛磕數個頭後,額頭撞的通紅,直起身就哭到了現在。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多活人進入法醫室了,今天突然光臨這麼多人,毫無人氣的地方瞬間充滿的活力,所以,姜一生,不習慣了。
「喂,」姜一生信仰唯物主義,從不上山拜佛,倒是有慕名趁著良辰美景夜訪過寺下的墓穴,研究乾屍,自然也沒遇到過活著的僧侶,他拍著方沖,說道,「對,就說你,別哭了。我說,你認得出誰是誰嗎就哭?」
方沖被他問得一愣,婆娑淚眼抬頭仰望手術台上的幾句焦屍,嘴唇抖動半天,最後可憐兮兮地抿著嘴巴回身望著無情地站在門口的幾人,姜一生也被他的眼神掃射在內,顫顫巍巍地說:「我們……認不出……」說著,帶著三個師弟又是一陣痛哭,說什麼連自個兒的師父都認不出,就差挖出心臟了表心意以死明志。
姜一生抖了抖肩膀,想讓梁晏等人阻止他在這裡哀嚎,一會改引來更多圍觀的人,他法醫室今天是別想清淨了,但發現梁晏他們都是一臉的置之不管的表情,知道提醒他們也是廢話,便自己上前阻止,「不認識你們就確定這是你師父?萬一你師父沒死,這是別人師父呢?看樣子也知道靠你們認屍是不可能的。不如好好想想你們師父師兄弟身體上有什麼特徵,然後總結給我。我驗屍的時候也好有所側重地檢查。」
方沖先是被張魁等灌輸了他師父已死才符合邏輯的推論,現在又被人反問一句,不知該作何反應,只能思緒被人牽引,聽話的點點頭,拿著紙頭帶著師弟去一旁列表。
漫長的一天過去了,方沖盤坐在招待所地板上打坐,面前十八寸黑白古董電視播放著是電視台全程記錄市公安局表彰大會一個小時,過後便又轉線現場播放他們採訪懸空寺廟的記錄節目。本不起眼的寺廟,一夕之間因為一場大火的零傷亡。登上了頭條。僅這兩日過來觀看佛家遺址的客流量就遠超方沖在寺內近三十年見過的所有香客數量的加總。還好局長臨走前吩咐所有人隱瞞他們的住址,只對外宣稱在寺廟火災前,大部分僧人都出門去外地的名寺學法論道,僅有少部分僧人旅客留守寺內,大火當天。這幾人又正好有事出門,躲過了一劫。鑒於僧人的清心寡慾六根清淨,不宜接受採訪,進而拒絕了透露幾人的行蹤。這可能是局長除了驗屍外給他們辦的第二件好事兒。
看著電視中昔日的寺廟遺址,方沖眼中再次濕潤,張魁進門時,就見到四個人眼淚汪汪地一起看向他。他直覺自己對僧人越來越不免疫,非常容易超出原則不拿報酬地為他們做事,揚揚手中的手機。對他們說:「姜一生的報告出來了,讓我們過去。」
一路上,無論方沖如何問,張魁都是一句「不知道、不清楚」來回答他,倒不是他故弄玄虛,而是姜一生這人就是龜毛。在電話裡告訴他結果不就得了,非說什麼因為沒有採用兩種確定的流程方法,所以只能是大致推斷,而家屬必須在場接受這種推斷,他不想萬一錯了,日後被人唾罵成庸醫。張魁當時就想說他就算是庸醫也不是治活人的,但礙於有求於人,且將這次忍氣吞聲,等以後有機會再報復。
到了法醫室,姜一生手持手術刀頂著熊貓眼,一具具向他們剖析講解,三個小時下來,總結一句話就是:「依照他們給出的幾人生前特徵,其中有四具是他們同門的可能性有百分之八十,其餘三具由於年齡過於年輕,沒有任何特徵和傷痕,所以無法判斷。」
「哪一位是荒寂住持?」張魁問他。
姜一生指著身邊的一具遺體,道:「從年齡和特徵上看,這位應該就是你們師父。」
「師父!」接下來,前一天沒有上演完的悲劇再次開演,這一次姜一生沒有阻止的理由。西邊泛紅,姜一生倚在門前,西施捧胸遠望夕陽,張魁走到他身邊,他頭也沒回地問:「怎麼樣,還沒哭完?」
「且哭著呢。你怎麼跑到這裡來當法醫了?」張魁不經意地問他。若他沒看錯,一天的時間內,姜一生不僅解剖了檯子上的七具屍體,連帶著走廊中十來具的殘肢斷臂也被他檢查過收到了冰櫃中,這種速度絕對趕超一般機關好手。
黃一生反問他:「你們又為什麼來這裡?我看你們不見得是寺廟的常客,若只是一般的遊客,遇到這種事早就先走了,省得惹麻煩。」
得,這位換著方法告訴他不該問的別問。張魁笑笑,看了眼夕陽,讚歎:「這裡很美。」
姜一生哼了一聲算作回答。
又是一個紅日夕陽,離方沖等人認親成功已過了三十多個小時。他們本想帶著師父等人的遺體回懸空寺廟裡安葬,但考慮到現在廟已經不存在了,這寺廟又不歸屬於政府規劃內的項目,若想重建只能靠私人投資或是贊助,就目前看來拜過香火的所有香客中最有錢的就是張魁,張魁也不像是能出得起重建寺廟資金的人,更何況是沒有理由讓他出資。再來,他們此時回去必定會被記者攔腰堵截,到時師父師弟許是都無法得到寂靜長眠。思來想去,接受了姜一生的建議,將遺體進一步徹底火化,挑個時間趁沒人時送骨灰回到寺廟,找個安靜的地方埋葬。
後事處理結束,幾名僧人的歸宿成了問題,附近沒有寺廟可以收留,他們又是從小在山上長大,跟外界除了採購物資外沒有過多的聯繫,所以四個人現在成了真正的『成人孤兒』。
梁晏思量多日,終於在第二天早上結束一通電話後,找到幾人,問:「若是有寺院收留,你們願意去麼?」
捧著饅頭喝涼水的幾人瞬間有了希望,連連點頭表示十分願意。
「你想把他們送去哪裡?」洛晃問他。
梁晏用手機磕著下巴,提醒他:「還記得法恩大師嗎?」
「……!」
一周之後,眾人啟程。
下了火車,梁晏負責護送幾位和尚去找法恩。四個小時後,事務所客堂內飄出了陣陣飯香,同時,大門被敲響。
張魁看著眼前的梁晏和方沖,一種不安油然而生,衝著梁晏呲牙,問方沖:「你怎麼到這來了?」
方衝開心一笑,「我跟法恩大師聊過後,覺得現在還不適合做僧人,他讓我六根淨了個乾淨後,再去找他。呵呵。」
「所以?」
「所以他先跟著你混,協助你工作,幫你找鍾壅咯。」梁晏接口,「身手不錯的助手,多好。」
「……」(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