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舊物
子夜冷風蕭蕭,萬籟俱靜。周邊少有樹木,缺了昆蟲鳴叫,加深了悲涼氛圍。
梁晏語氣更為悲涼,「子夜,子夜,又是子夜,為何總是在子夜?我們是有睡覺生理需求的人類,不是風情萬種打夜戰的野貓!」回回選在半夜這種陰盛陽衰的時辰造訪陰森恐怖的地方,梁晏小心肝肺亂顫。
洛晃扇他,「你叫梁晏,不叫梁山伯,少那麼矯情脆弱。而且,麻煩你小聲點,你往常是怎麼做賊的?」太沒有專業操守了,難怪做賊做到被鬼追。
梁晏扁嘴,他不委屈,他憋屈。幾個月來,只出不進,技癢難捺,擔驚受怕,被同行冷嘲熱諷不說,現下又被外行人質疑專業水準,不上火那都說明他心胸寬闊、沒心沒肺。
「子時陰盛,方便鬼現身。」張魁走在前面,頭也不回地給他他們不睡美容覺、錯過美容養顏排毒續命最佳時間這種既不要臉又不要命熬夜跑出來的行為的合理解釋。
「這麼危險,我們更應該回去。不如選個安全點的時間再過來?比如,明天正午?反正是過來還袈裟,什麼時候還不是還啊?」梁晏不悲涼,他悲憤。本想留著袈裟,讓張魁隨便幫著驅驅鬼,哪曾想,群眾的呼聲永遠是最薄弱的,在大家以四票對一票的慘烈戰況結束了為時五分鐘的討論戰役,戰敗了以梁晏為主導的一人群眾小隊伍,剝奪了他的選擇權與被選擇權,一致同意以歸還袈裟為解決事情的最佳方法,用虎口奪食之速度從梁晏懷中以強搶民女之氣勢,奪出了袈裟,架著人就往人家墳地裡跑。
洛晃想扇死他,「雖然不知道你這回惹到的是什麼鬼,不過就憑你都把袈裟寄存到寺廟,沒有放在身邊,對方還能鍥而不捨地追隨著你,可見你就算把東西換回去,也不見得解決了實際問題。你當我們大半夜的不睡覺跑出來是來遛你的?是幫。」
梁晏很感動,「你們過來就可以了麼,叫我做個毛線?」
……沒人理會,這年頭,主角都想退居二線,這得多腦殘才能到達這種程度?
再長的路也會有盡頭,不消片刻,墓洞出現在面前。除了當空一輪明月照空,四周無一個發光體。黑燈瞎火,山路險峻,竟然沒有路燈。
原本被留下來守門的曉豆拉著鍾壅衣角死活嚷著要跟進去,「哥,哥哥,鍾哥哥,這大半夜誰沒事跑這邊來啊。而且天黑又看不清,我守門守誰去啊?守人還是守鬼?」守人,理由同上,他看不清楚,估計等他看清楚的時候,那人一定是貼在他眼前了,這是別說警報,他直接可以被人秒殺;守鬼,不用他守,這是他們來著的目的,守了有什麼用。
鍾壅想想也是,獨留他一人,他也不放心,就帶著小孩一同進了墓洞。
進去一段距離,確定不會在外部被人發現,便每隔一米左右,立一根蠟燭,照亮視野。洞穴深處,那婦人的骨骸孤零零地被堆成一堆,維持著下午梁晏擺弄的的姿勢,不變,置於木板之上。
梁晏衝著骨堆,口中唸唸有詞,虛作揖三次,回身問道:「現在要怎樣?把東西再給她披上?她也披不上了吧,頂多叫,呃,蓋上?」
鍾壅把抱在懷中的布包解開,抖摟開袈裟,小心翼翼地覆在骨堆之上,骨堆頂起袈裟,成尖頂錐形,蹲在一旁的鍾壅隱約間感到冰冷冷的視線透過袈裟落在身上,抑制住掀開袈裟往裡看的衝動,站起身,努力忽視錯愕感,退到張魁身邊。
所有人默哀兩分鐘,就在梁晏心花怒放地想大呼解放時,有人悶哼一聲。他連忙轉頭,只見鍾壅正向他們展現著一種極其不雅觀的姿勢:上半身匍匐在地,雙臂墊在胸腔下,臀部向上撅起,膝蓋跪地,雙腳腳尖微顫著亂蹬地。左臉頰抵著地面,徒留一個長滿毛髮的後腦勺衝著他。梁晏納悶地問:「他幹嘛呢?行為藝術?」
張魁第一個反應過來,衝過去蹲下,雙手按在鍾壅脖頸上用力。
梁晏吞口口水,猶豫要不要上前救人,「張魁這是怎麼了?獸性大發?忍耐到極限終於暴露本性想掐死鍾壅?」
「手、手、手!」曉豆緊張地磕磕絆絆地喊道。
「什麼手……」洛晃明白是什麼手了,由於光線不足,他和梁晏兩個人四隻眼睛,愣是沒看見摳住鍾壅脖子上的那雙只剩下灰色指骨的手,骨頭穿透鍾壅的脖頸上的皮肉,幾柱鮮紅血流流下,滴在地面上,匯成一灘紅色水窪。那雙手正抓著鍾壅貼向地面,鍾壅則是用力地使反勁兒,怎奈致命的地方被摳住,使不出力氣。若不是張魁用腿架著他的鎖骨,雙手掰著他脖子上的指骨,想是現在他已經被抓碎了脊骨。
梁晏想幫忙,剛邁出,腳下被絆住,誇啦啦,向一側摔倒,同時壓倒了數具和尚骸骨。剛要起身,就感到右手似乎被人握住,低頭一看,「啊」地一聲叫了出來,成功地把要去幫鍾壅的洛晃叫了過來。洛晃轉身跑過來,藉著燭光,看到又是一雙僅剩白骨的手緊緊地握著梁晏的右臂,不同的是,這雙手後面還連著半截上身骸骨。人骨雙手用力下拉,梁晏被拉得踉蹌,右手臂朝下,匡噹一聲巨響,直直地摔向身旁的石頭上,梁晏手臂劇痛,緊促眉頭,咒罵了一聲,左手杵著地,想坐起來。洛晃過來,拾起身邊較大的一塊石頭砸向人骨,人骨上半身、臂骨被砸碎,握住梁晏的雙手卻仍是力氣十足,百般地用力。痛的梁晏不停地罵娘。
「忍著點!」洛晃賞給梁晏一句話,留給他一秒鐘做心理建設,下一秒就拿著石頭從側面敲向緊扣在他手臂上的人骨。狠敲了十來下,終於將人骨從梁晏手臂上敲落,洛晃就勢舉起石頭將附近的人骨都砸的粉碎。
「靠,靠,真的廢了。」梁晏痛裡逃生,左臂抱右臂,晃晃悠悠地站起來,檢查手臂。
洛晃扔下石頭,輕摸他的右臂,「可能骨折了,怎麼樣?我們只能出去處理。這裡沒有用來固定的支架,或者,你要不要考慮條兩根小腿骨幫你做個支架?」
梁晏痛得想笑:「別了,這種痛還可以忍著,到時候真用了這些能動彈的人骨頭,萬一跟我的手臂長到一起怎麼辦?到時候上哪哭去。你說,這裡怎麼這麼邪門?骨頭都有自己的意識?我們還是趕快出去吧。」
聽他這麼一說,洛晃才想起另外兩人來,暗道一聲糟了,急忙返身又跑回去,卻不見了鍾壅和張魁的身影,只有曉豆傻愣愣地看著被掀起的通道木板,發呆。
「他們呢?下去了?」洛晃急問。
曉豆終於回過神,眼裡打著水花,鸚鵡學舌:「張哥想跟你們說的原話是,『在你們砸骨頭砸得興趣盎然專心致志樂趣無窮盡之時,同時發生了一件喜事和悲事,喜的是鍾壅沒有被勒死,悲的是他被附身了。等你們玩夠了記得僅通道中找我。』」
「……」
……
曉豆補充道:「鍾哥被附身後,甩開我們跑了地道,張哥追了過去。我們也過去吧。」
三人魚貫入通道。
張魁扔給曉豆一句通知後,與鍾壅前後腳的距離進了地道,放了往常,就憑鍾壅這種柔弱體格,張魁逮他就能跟逮兔子似的,一抓一個准。但是被附身的鍾壅身手快過飛人,嗖嗖嗖兩下就沒了蹤影。若不是負傷流血不止,滴在地面的血給了張魁追蹤的線索,估計現在他早將人跟丟了。至岔路口時,張魁停下皺眉,倒不是跟丟了人,而是血跡轉了個彎,出現在他們沒有走過的那條岔路上。張魁摸著地上的血,起身飛追。
他急迫的原因無他,只是因為地上的血跡已由一滴滴變成了斷斷續續的血流,照這個速度下去,估計他還沒搞清楚這鬼的來歷,鍾壅就因失血過多而亡。
地勢向下,又跑了十來分鐘,終於看見了盡頭,通道盡頭頭頂上,慘白的月光射入。翻出洞口,面前就是一條湍急小河。接著月光,小河對岸稍遠處,似乎有搭建起的草棚。他望了望左右,沒發現鍾壅的蹤跡。
「過了河了?」張魁自語,來不及脫衣脫褲,步入河中,一步步地試著水深。岸邊水勢平緩,越往河中水越深。到了後來已是碰不到底,只能逆水斜上游去。待他游至小河中間,腳踝一頓,被抓住,往水中拉去。張魁嗆了口水,掙扎得探出水面憋口氣,重新潛入水中。綁在腰上的防水手電射出的光,角度正好照在水下抓住張魁的物體上:鍾壅正一臉陰沉地睜大雙眼,看著張魁,似是溺水之狀。張魁見狀,連忙伸手抓住鍾壅另一隻手,想將他拖回水面之上。手剛碰到他,就見鍾壅抿緊的嘴微微上撇。就在張魁微愣瞬間,鍾壅拽著他,向水下沉去。
……
「這是誰的血啊?!」梁晏狂奔出通道口。
三人爬上來,面對湍急的河流,一時找不到方向。
「那邊。」洛晃指向茅屋,「我們過去。或許那裡就是大和尚提到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