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索胎
左子崇現住的宅子很有民族特色,圍牆上的牆皮被風一吹辟里啪啦往地上掉,沿著牆根堆慢一摞摞用過的紅磚白瓦。灰白的牆上有人用白色的油漆寫了個大大的「拆」字,字的外圍還圈了個圓,十分中國風。看著大門兩旁,上聯上書:朱門酒肉臭,下聯繼寫:路有凍死骨,橫批批註:世態炎涼。鍾壅被震懾住了。
時光倒流四個小時。
就在張魁向鍾壅簡單講述了日記內容後,又一位客人登門拜訪。進了客廳,剛為那位客人倒好茶,還未落座,鍾壅就聽到隔壁老爺子不睡午覺在自己院子練嗓子。無奈,估摸著可能是大清調戲大花又被老爺子發現了,要不然老爺子不會吼地如此聲嘶力竭。張魁朝他點點頭,鍾馗會意,起身離開客廳,隨手替他們關上門。跑到隔壁,大爺正抱著貓顫抖地指著縮在桌子下面的大清吹鬍子瞪眼睛,打又不捨得打,罵它又聽不懂。看見鍾壅過來,算是找到主了,痛斥他管教無方,青天白日的,居然欲逞獸行!鍾壅暗自反駁:它本來就是獸。鄰里街坊關係多難相處,一陣賠禮道歉加保證後,鍾壅拖著死活不走的大清回家,在門口遇到了那位匆匆離去的客人。把打了蔫兒的大清扔院子裡,不再理會,便去找張魁。此時,張魁正架著腿坐在書房太師椅上,看著一疊照片。
「他走的好快。他有什麼問題?」鍾壅問道。
「新的工作而已,跟他說過兩天再幫他解決。這幾天我先先解決手裡的事。」放下照片,張魁向外走,「昨天附你身的女鬼肯定與河洛洛有關聯,還有那個肉團鬼。這本日記只記錄了河洛洛知道的事情,所以還是沒有辦法將13號房子裡的事情解釋清楚。」
關於左寅葉在13號房子中的遭遇鍾壅有所耳聞,「有沒有可能那兩隻女鬼也是河洛洛被害的姐妹?」
「有這個可能性,也有一種可能就是這兩隻鬼中就有一隻是河洛洛,畢竟我們都不知道她有沒有死,若死了又是怎麼死的。」
「難道又要去請鬼上身?」鍾壅有些猶豫,那種冷森森的體會,他很不喜歡。
「暫時不用。我們可以去問活著的人。」張魁狡黠地笑著。
「誰?那時候的人活到現在估計也要近百歲了吧?」
「如果我沒記錯,左老頭他爹的名字叫做左亥德……」
……河洛洛的相好!
大清抬頭看著傲然屹立的鍾壅,有些不滿的哼唧了幾聲,鍾壅還是沒有動,大清生氣了,奮力向前竄出去。狗鏈的脫手喚醒了發呆的鍾壅,他還未來得及走上前伸手拉住大清,就看到大清抬起左後腿,吁…,它大大方方地在左家大木門的門柱上撒了一潑尿。
……鍾壅石化。
別看大清虎頭虎腦,基本的禮貌還是懂的,要不然大花它爺爺不會忍它這麼久。大清從來都只在草叢、樹上噓噓的,這還是鍾壅認識大清以來第一次看到它在別人門口尿尿……
張魁彎腰,伸手拍了拍大清的額頭,以示鼓勵,「乖,他們家院子裡還種了樹,一會別忘了。」
大清猛搖尾巴。
家裡只有左子崇和剛剛放了學的左寅葉,阿丑不算人,忽略不計。
「爺爺,張魁他們在門口呢。」左寅葉很委屈,要不是張魁在正門口守著,他也不至於走後門進來。
左子崇翻出一個舊煙袋,沒有煙絲,沒有點火,裝模作樣地啪嗒啪嗒抽起來。左寅葉知道,這煙袋是他太爺爺留給爺爺的,爺爺每當有心事就拿出來抽兩下,幫助梳理思緒。
「嗨……是福還是禍?是禍躲不過。讓他們進來吧。」左子崇歎息。
左寅葉跑去開門,張魁、鍾壅兩人器宇軒昂地杵在門口當門神。看見這門是終於開了,張魁剛想邁進去,就聽身後有人喊:「張兒!」
幾人回頭,就見洛晃從出租車裡出來,後面還跟了位面露青澀的青年。走到門口,洛晃解釋道:「剛去你們家找你,張大姐說你來了這裡,我就趕過來了。這位是我表弟,李啟,放假一個人在家,長輩不放心,就讓我帶帶,呵呵。他很安靜的。」
離奇?鍾壅盯著他看,是挺離奇的,這娃怎麼看都成年了,還用得著帶著?不過看著越來越紅的臉,是得帶著。「洛晃,這兩天看下來,你真的是太可靠了!」鍾壅崇拜道。
張魁點頭表示知道,便跟著左寅葉進了屋。
左家的宅子沒有外面看著那麼的破爛,起碼看上去不像政府危房。剛剛在外面的一瞬間,鍾壅覺得左家或許是個牛x釘子戶。比張魁那兒更加古典的中國裝飾,沉穩厚重。真真兒是敗絮其外金玉其中。
左子崇在屋內看著魚貫而入的四人一狗,血壓又升高了。
未等左子崇說話,張魁先下手為強:「呦,老頭,你門口的輓聯還沒摘呢?都兩個月了吧?」
左子崇將煙袋啪啪啪地敲在桌子上,險些飆血:「孫子!帶這麼多人來砸場子?我什麼都不會說的!」
張魁不怕威脅:「那本日記是河洛洛寫的。」
老頭臉色一僵。
繼續出擊,「裡面寫明了14號地下室那群蜘蛛女鬼的事。」
老頭開始猶豫。
最後一擊,「河洛洛的恩客,叫亥德。」說完,笑盈盈地看著左子崇,身形未動,「你不歡迎我們可就走了?」
老爺子吐出口濁氣,道:「這事關係左家的聲譽。」
張魁安慰:「我們不是八卦之人,更不是長舌之婦。」
「跟我進裡屋吧。」左子崇領著張魁、鍾壅、洛晃三個人進了裡屋,李啟、大清和左寅葉被留在前廳。
左子崇的房間中,三人圍在桌旁。左子崇翻出一本筆記放在桌子上,那本筆記與河洛洛的日記本是同一樣式。
左子崇坐下,啪嗒啪嗒又抽了幾口,說道:「家父去世前有跟我交代13號宅子的事,14號是真的沒有說明原因。昨天看到張魁找到的那本日記,我就想起家父的遺物中也有這麼一本,回到家就翻出來看了。日記我不可能給你們,這裡還記錄了一些左家的秘密。不過,事已至此,那兩棟宅子的事也不打算再瞞你們了。」
幾十年前的陳年往事被娓娓道來。
左亥德那時年輕氣盛,不滿家中安排的妻子,經常跑出去和朋友廝混。後來經人介紹,認識了河洛洛。一開始家裡反對他逛這煙花之地,但後來見他沒有到處沾花惹草,只鍾情於河洛洛一人,便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直到左亥德打算明媒正娶河洛洛時,家庭矛盾爆發,家裡堅決不同意河洛洛過門,怕壞了家族聲譽。在這種情況下,沒有辦法迎娶河洛洛,更知道沒有家庭的庇佑,亂世生存艱難,所以在河洛洛面前,左亥德表示家裡不反對,只是世道亂,娶親之事需等些日子。
河洛洛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幸福中,左亥德瞞得過她,卻瞞不過另一個人,馮研玉。馮研玉打小就跟河洛洛在一起,除了姐妹情深,憑白也添了些同性間的思慕。對於她的感情,河洛洛朦朦朧朧地有所感覺,但也不捅破這層窗紙,免得落得尷尬,這樣平日裡姐姐妹妹地相處過日子,也還快樂。由於馮研玉對河洛洛的關心,她最先知道了左亥德家裡的境況,並私下裡找他談過多次,希望他給河洛洛一個明確的交代。起先礙於河洛洛的面子,左亥德還與她周旋一番,次數多了,便也心生厭煩,經常與和他一同玩的幾個大家出來的朋友抱怨,想著青樓女子本就不應奢求什麼,現在反倒怨自己不守信用。一開始大家都讓他心平氣和不用於她們慪氣,待他執掌左家以後有的是機會接河洛洛進門。直至一次,有位朋友神神秘秘地告訴他,馮研玉對河洛洛有禁斷之戀,左亥德對此事深惡痛絕,越想越覺得內心堵塞,便聽從了友人的建議,打算好好處理馮研玉。將事情的處理全權交個那位朋友,自己出錢即可,是趕是打還是殺,他都不想再問。
翌日,馮研玉消失了。
河洛洛如失去親人般地成天疑神疑鬼,患得患失,往日裡溫婉的女人也有些歇斯底里。見她如此,左亥德有些內疚,但戰事的愈演愈烈,家裡的事業也不穩定,常常是有一頓沒一頓地過活,他時常需要去外面走動來穩定左家的地位,來找河洛洛的時間就漸漸少了。時隔半月有餘再來看和落落時,左亥德大吃一驚,眼前的人已不是那位令他神魂顛倒的洛神,而是位早生華發、滄桑如媼的徐娘。河洛洛看到左亥德,如同救命稻草般撲上去狠狠地抓住他,生怕他逃走。吃驚之餘,左亥德也感到恐懼,不理會她嘴裡不停喃著不成句的「肚子、孩子」,轉頭就跑出了房子,這是他最後一次見到河洛洛。戰場殃及到繁華地,左家舉家暫時遷回內陸鄉下老家,念及舊情,左亥德本想帶著河洛洛一起走,但局勢緊迫,他沒有時間去接人就被家裡押走上了火車。
轉眼數十載,待左亥德以左家家主身份遷回來時,一切都已塵埃落定。回到原是煙花柳巷之地,物是人非,屋裡屋外地找著,明顯已無人居住多年,但他還是抱著一些希望。後來尋遍鄰里街坊,知曉了早在他們家離開後幾年,河洛洛就病死,屍骨草草埋了。
後來聽人說為了安置陸陸續續返鄉的人,13號和14號房子被徵用,接著又聽人說這房子鬧鬼,住在裡面的人又都搬了出來。左亥德受了委託,來這裡看了看,確實有鬼魂出沒的氣息,但那鬼似乎在躲著他,不願出來。他直覺認定這鬼是河洛洛,便不捨得驅除,而是通了關係買下了這兩所房子。時不時去找河洛洛,但河洛洛卻從來沒有出現過。
說道這裡,左子崇止口,故事也告一段落。
張魁也接著將河洛洛的日記內容大致講了一下。
沉默片刻,張魁仍有些不解:「你老爸到底知不知道14號地下室的事?」
左子崇瞪了他一眼,憤憤道:「我父親應該是不知道,日記中沒有寫。而且河洛洛跟他說的時候他不也是很莫名嘛。」
「你老豆那不叫聽的莫名,他明明是被嚇的莫名。」
「滾!」
洛晃一次性接受兩邊的信息量,消化了半天,問道:「左老爺子,你父親若是不知道14號房子的事情,為何當初將兩所房子一起買下來?」
左子崇遲疑,確實,如果是對河洛洛餘情未了,大可單買下13號房子來睹物思人。雖說14號房子連著13號,但他父親回來時那天橋走廊已經被封住多年,「當年河姨發現地下室秘密時,我父親並不在場……」話還沒說完,自己便覺得這個依據站不住腳,當時兩所房子的價錢對左家來說也是很大的負擔。
洛晃豎起兩根手指,分析道:「兩種情況,一種你父親不知道,另一種是你父親知道。第一種情況下你父親買這兩所房子意圖很簡單,用來懷念,畢竟當時兩邊都是青樓,他們肯定不會拘泥於一處來玩的,但是多買一處確實有些多此一舉,他們的感情看樣子也沒有多麼固若金湯。第二種情況,就是他知道。無意冒犯,我是說如果。」洛晃攤開手,向左子崇道歉。
鍾壅插嘴:「那,他知道,也可以分兩種情況。」
「怎麼說?」
「一種,他知道但沒參與,一種他知道也參與了。」
洛晃點點頭,贊同道:「的確,按鍾兒的說法,如果他知道但沒參與卻買下了房子,我們可以理解為他對自己間接造成這些女子的死亡而內疚,畢竟是他幫她們離開這裡,卻不曾想她們都沒有跑出去,至於這其中的具體過程我想不明白。但若是他知道並參與了,買下來是為了掩人耳目,這也有矛盾。既然他可以狠絕到做取活胎這種事情的地步,那他乾脆打的她們灰飛煙滅不就好了?何必這麼麻煩,加以掩飾?」
怎麼想,這幾種情況都有些不合情理,氣氛一時間有些沉悶。
張魁翻了翻河洛洛的日記,半晌道:「如果說左亥德走之前是隱隱約約知道些什麼,回來後又確定有這件事,但是去不知道或是不明確是誰做的,就說得通了。」
對啊,自己父親有可能是回來以後被委託驅鬼的過程中發現的地下室有問題,又不知道當時是誰做的,那就會留下房子細細查詢,只不過天命已到,不知是因為自己也想不通的事情不想交給兒子還是老糊塗想不起來說,結果就是他們現在都只能猜測而無定論。
鍾壅很現實,歷史的車輪壓不倒他的求知:「那我們現在要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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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壅很煩惱,金老爺子很苦惱。
金老爺子就是大花他爺爺。
大清是條公犬,鍾壅知道。
大清喜歡大花,鍾壅知道。
大清天天兒帶著自己的口糧去大花家求婚,鍾壅也知道。
大清上回抱著大花要做活塞運動,被金大爺當場抓住,鍾壅還是知道。
鍾壅不明白的是,大清對大花的感情已不是超越種族那麼簡單,畢竟越人種通婚也是有的。但是超越性別,這實在是讓鍾壅很煩惱,跟煩惱的是大花他爺爺明顯的壟斷婚姻,堅決不同意……
金老爺子已經兩天沒出攤了,原因很簡單:每當他出門,大清就熱臉貼他冷屁股,圍前圍後,趁大爺不注意時,得到機會就往大花身上撲。大爺忍無可忍,乾脆不出門,固守城門。
大清在金老爺子門外伸直脖子嗚嗚地嚎著,金老爺子在門內氣憤不已:「張魁!你大爺的,把你兒子給我領走!」
張魁偶然經過牆角,悠然回了一句:「狗不是我的。」便不再管了。
徒留大爺一人在那裡吊嗓子。
所以,每天一嗓子的固定節目已傳遍了十村八店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