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索胎
都說人在危急時刻表現出的聰穎機智最能體現自身能力的高低,這話是一點都不假。但就看現在洛晃拉著人帶頭穿過一扇扇門,跑得那叫一個迅猛,若不是老頭眼尖,指不定被甩下了幾條街。速度快還不值得一提,最匪夷所思的是,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僅有洛晃掛在身上的手電筒燈光上下晃動著照著前方的路的情況下,洛晃居然也可以在進入房間的幾秒鐘內找到張魁標有小鳥標記的門,拉開,繼續跑,動作行雲流水,箇中高手。這等逃生能力無人可及。
又衝過了七八扇門,王川頭暈,左子崇體力不支,幾個人停下休息。
鍾壅好奇心旺盛,邊喘邊問道:「她們…為什麼…要跟著我們啊,張魁不是很…順利地…出去了嗎?」
洛晃崇拜他,「你那對兒招子是白長了,沒看見你撞倒的那扇門上貼了那麼多封印符咒?過年我們家貼春聯都沒那麼誇張。」
自知闖了禍,鍾壅蔫兒了。
左寅葉活過來了。
小孩兒拉著爺爺,激動道:「爺爺,她們跟不過來了吧?」頭前兒他看見爺爺逃跑時,手腳利落地掏出張符紙呼在門上,她們像撞到了透明的牆上,被阻隔住。
「只是暫時,怨念太強了,擋不了太久的。」左子崇摸著孫子的頭。
鍾壅看著有趣,這左家的孫子膽小逗人,跟大清神似形不似,想調侃幾句,話出了嘴卻變了味兒:「左老爺子,你的『暫時』好短!」
本就驚魂未定,聽到鍾壅的話,洛晃下意識地拉起人就想開門接著跑,誰知這次沒有那麼幸運。一隻女鬼迅速從上面爬了過來,擋在畫有白色小鳥的木門前,其餘六隻鬼分佈在房間四周天花板上,將地上的幾個人圈在了房間的正中央。
洛晃嘴角頻繁抽動,聲音透露著男兒上沙場前的興奮,「靠,這叫什麼情況?圍剿?當我們是死人?輸了我都丟不起這個人!不知道我們黨國四次反圍剿勝利戰況?」第五次暫且不論。
左子崇伸手遞給他一個火折子。
洛晃氣樂了:「你給我這古董做什麼?她們能長時間保持實體狀態說明不會太畏懼火的。」
白了他一眼,左子崇道:「這火折子浸了狗血後曬乾,燒到對她們傷害太大,能不用則不用。」
大家嚴陣以待,準備逃跑。
擋在逃生門前的那只女鬼停止了磨牙聲,艱難地開口說話:「把我們的孩子…還回來…把你們搶走的…還回來…」
不堪回首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上,也是,才幾個小時確實不容易忘記。左寅葉帶著哭腔拉著阿丑,「她們怎麼總是跟我們要東西啊?我們什麼也沒拿啊?」一想起那團肉向自己索要她的臉的血腥情景,就胃酸翻湧。
左子崇嘗試著溝通:「老朽是左家現任家主。今日初次誤闖此地,無意打擾你們,當真沒有搶你們的孩子。連這裡發生過的事情都一無所知。」老頭太文藝。
「她知道!」那女鬼的四肢黏在牆上,頭卻向前一衝。縱然沒有點名道姓,眾人也能在此強烈的執念下感知她所指的便是鍾壅。
鍾壅不知所謂,表情冤枉地跟小白菜一樣,連忙辯解:「我沒有拿…」
洛晃搖搖頭,腦海中快速理出現有的線索:
這兩棟房子地上地下相通;
13號房子現身的兩個,14號目前有七個,全部都是女鬼;
解放前這裡是妓院;
左子崇清楚13號的情況,對於14號應該是不瞭解;
掛著的女鬼現在明顯是看不見他們,憑著氣息對鍾壅產生敵意;
鍾壅請鬼上身成功;
洛晃直覺自己抓住了重點,但細節的信息太少,沒有辦法全部將線索串起來解釋。為今之計是先走人,找到張魁商量如何為這些冤魂還願。
乾咳一聲,吸引大家注意力,晃了晃手中的火折子,準備硬闖。
看著左子崇擔憂的神色,鍾壅知道,他不是為人擔憂,而是為鬼擔憂。深知自己長著一張聰明人的臉,強悍的卻從來都不是腦子,所以想不通左子崇究竟是站在什麼立場。
鍾壅不忍心看六七十歲的老人圍前圍後的糾結,伸手搶過火折子,暗指門前說話的女鬼,對他們說:「我將她引離那扇門,你們快點去開門。」這房間夠大,估摸著鍾壅不用跑出去就可以將鬼從門口引開,誰也沒有反對。
鍾壅向另一個方向跑去,那女鬼循著氣息跟了過去。剩下的人伺機而動,打開了木門,頓時內心涕淚橫流,面對他們的不再是一間間屋子一扇扇門,取而代之的是通向地面的樓梯,若是剛才直接出來,現下已在回家的路上了,好過現在的狼狽。
讓王川帶著左家爺兒幾個先上去,洛晃回頭找鍾壅。
鍾壅即使沒做過也定是練過奧運火炬手的傳遞儀式,舉著個火折子繞著屋子跑,七個鬼亦步亦趨地跟著,不敢靠近。
「鍾兒!過來!到出口了!」
鍾壅將快燃盡的折子扔向後面,不管不顧地向洛晃奔去,嘴裡抱怨:「太不經燒了。」
「不錯了,幾張紙你指望能燒多久。」
所有人出了地下室,闔上門,學著張魁,翻牆而出。
王川居安思危,回頭心有餘悸地問:「她們不會跟出來吧?」
「不會,她們出不了地下室。」回答的是張魁,道骨仙風,踱著步走過來。
「你知道我們說的她們指是誰。」是肯定句,左子崇惡狠狠地盯著張魁。遇見張魁是他這一生的敗筆,嗯,之一。霉運隨叫隨到。
「如果你們說的是那群貼在牆上爬的,我知道。」
「你沒什麼想解釋的?」
「這件事提醒你,下回走路,眼觀四路耳聽八方,保不齊你的頭上有一隻跟你一樣的鬼在走路…」
「張兒!」洛晃打斷他的胡言亂語。
面上閃過尷尬,摸了摸鼻子,張魁理直氣壯,「我這不是怕你們害怕才沒說嘛,再說了,告訴你們要跟著我的小鳥標記走,你們怎麼還去觸霉頭?沒看見我在門上貼的符嗎。」
「那麼黑的地方,丫貼的跟小廣告似的,誰看得清楚?」唯一看的清楚的洛晃發難道。
揚著從書包裡掏出的老式筆記本,張魁挑眉,「先不說這些了,我撿到的這個應該能說明14號房子發生的事情,至於13號房子還需要推敲推敲。現在,讓我們先回家吧。」
鍾壅是被吵醒的。日上三竿,陽光明媚,掃走了昨日的陰霾,大清已不見蹤影,想是又跑隔壁耍流氓去了。想起凌晨回家,大清自顧自地睡覺,心裡涼了一大截,在大清眼中,自己以前比不過骨頭,如今趕不上貓,這就是頭喂不熟的白眼狼。
洗漱過後,下到一樓,張魁捧著那本日記坐在飯桌邊看的津津有味。兩人將早飯睡過,張大姐便提早將午飯做好擺上桌。三人食不言,靜靜吃完,收拾好,張大姐繼續伏案而棲。
鍾壅跟著張魁走進辦公室,逕直去給兩人泡了茶,落座,喝茶。
張魁惦著手中的筆記本,說道:「這本日記我連夜看了兩遍,結合你昨晚說的鬼上身的詳細情景,我做了些推斷。如果有疑問或是建議可以提出。」
鍾壅點頭。
「在此之前,你需要認清一件事。」
「什麼?」
「人有人的世界,鬼有鬼的世界,只要是存在的東西必有其存在的理由。你所不能理解的事實,皆是因果循環。人鬼殊途。兩界的生靈本不應互相打擾,事出則必有因,我們是人,只要做到幫助鬼去達成合理願望,消除執念,不打擾人的生活。不能以清除異類為己任。」
鍾壅很想說自己就算想讓人家魂飛破滅也沒這個本事,但看張魁這麼鄭重地一字一句教導,便沒有反駁,默默地記在心裡。
「還有,不是工作上的事,要做到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左家老頭說的很對,各家各有各家事,別把他事作己事。」
「嗯,明白了。」鍾壅更明白,無論是郎君還是張魁,都把自己當兒子教誨。
「這就好。我們來說說眼前的事……」
日記本是張魁在地下室尋出路時無意間在一間屋子中發現的,這屋子與別處不同,堆滿了雜物。起初他在房間裡轉了一圈並沒有特別的發現,時間沒有充足到讓他細緻查看每樣物品,多虧了這幾年跟左家老頭練出來順手牽羊的習慣,隨手拿起件輕便的,一看是本筆記,略看了看,驚喜地發現裡面記載著日記主人親眼目睹有關剛剛被自己重新封在房間的女鬼生前發生的事。
翻看日記第一頁左下角,河洛洛,三個用毛筆寫成的字,筆走龍蛇,像是出自位男人之手。與河洛洛清雅秀麗的字迥然不同。整本日記用墨色鋼筆寫成,前半本,字跡寫的小心翼翼、工整認真,記錄的無非是典型的教坊愛情故事。世家少爺亥德應友人邀請逛窯子,結識了鶯花河洛洛,兩人一見鍾情,亥德為其贖身,定下終身。當時正逢戰亂,局勢不穩,迎娶之事一拖再拖,河洛洛只能繼續寄住在窯子中,云云。
聽到這裡,鍾壅疑惑,「那個少爺亥德既然是大家出身,他要迎娶河洛洛家裡會這麼容易同意?那時候世道再怎麼亂,家裡總還是會有規矩的吧?」
張魁搖搖頭,說這裡自己也沒有想通。
亥德對河洛洛極為照顧,作為不能馬上過門的賠禮,隔三差五都要去陪著她。愛屋及烏,也開始照顧起河洛洛的姐妹們。經常牽線搭橋為她們尋個做姨太太的機會,能走的都走了,好過在這做皮肉生意。
幸福的轉折在於一個人的失蹤。這人叫馮研玉,與河洛洛最為要好,算得上是紅牌。亥德為其找過幾次歸宿,都被她婉拒,索性也就不再管她了。馮研玉毫無徵兆的消失了。河洛洛相信即使是亂世,也會活可見人死可見屍,開始覺得生活似乎並沒有自己想像的完美,也逐漸懷疑起每次都與亥德一起來玩的那些朋友與馮研玉的失蹤有關。直到一次夜半,悄悄跟著他們進了從沒有到過的地下室,看到那一幕後,才知道,每日與她和亥德相處的是一群衣冠禽獸。
停在這裡,張魁沒有再說下去,篤悠悠地喝茶。
「然後呢?」
「你猜?」
「……」
收起戲謔,張魁說起有些沉重的話題。
日記中寫到,河洛洛跟在他們後面進入地下室後,下面的房間很多,排列的也奇怪。看著他們進入一間房,她縮在門口透著縫隙偷窺,大房間中一張床上趴著名**的孕婦,幾個人圍在床邊,河洛洛看不見孕婦的容貌,也不知這些人要對她做什麼,看肚子的大小,應該還不到臨盆的時候。這時,一個人手持一把小巧的青銅鏟,靠近那個孕婦,孕婦的身體不停地顫抖,嘴裡發出嗚嗚聲,想必是被塞住了嘴巴不能叫喊。那個持著鏟子的人對著孕婦身側猛然下鏟,將肚子裡成型的嬰兒連同孕婦的肚皮一起鏟了下來,毫無思想準備的河洛洛被這一幕嚇呆了,手捂上了嘴巴,生怕發出聲音。鏟子上還掛著母體的腸子、內臟,那人將嬰兒連同這些血肉一起扔進了放置在旁的青銅盒中。最讓河洛洛無法接受的是遮住孕婦面部的人側身時,她看見床上躺著的竟然是昔日窯子裡的姐妹!亥德為她找了個軍官做四姨太,離別時兩人還抱頭痛哭,恐今生無緣再見。哪曾想如今是見到了,確實這等模樣。像是感受到了河洛洛的目光,那孕婦浸滿淚水的雙眼瞪向了門口,與河洛洛對視著。雙腿發軟,河洛洛再也支持不住,跑回了樓上。
日記中的這一頁自己凌亂,或許是河洛洛回來後按捺不住,記錄了所見所聞。日記也到此為止。
鍾壅一時間沒有回過神,他無法想像那種淒慘的場面,即便知道那個年代侵略者的暴行,但發生在自己同胞的身上,還是無法理解。他甚至佩服河洛洛的膽量,這樣的情況下她也穩住心神記錄下能令她發狂的細節。
「這女人果真厲害。」張魁冷靜地評價。
兩人相對無言之時,「張兒,去客廳接客!」他們家的鐵女子張大姐在樓下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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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主,鬼嬰我已全部召回。不知現在事態如何?」坐在下首的白髮老翁抱著一頂青銅卣,小心謹慎地問著。
坐在他對面的另一位老人思慮半天終於開口問道:「宗主,聽說您外孫參與其中,也在查那兩所房子的事情。您看這事兒…」
抬手讓兩位老人稍安勿躁,宗主笑著安慰道:「如當初預料的,事情朝著我們期望的事態發展,鬧得越大,到時候你們得到的好處就會越多。至於我那不孝子孫,不用太擔心,若沒了他在裡面參合,就不會像現在這樣順利了。」
「希望左家能夠因此一蹶不振,拱手讓出產業。我們幾家等這一天等了半個多世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