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從春秋時起,就有沙場秋點兵的習俗。秋天天氣乾燥降水很少,莊稼收割、農事忙完,軍隊便開始操練起來。等操練完畢,要是有敵人,就拉過去開戰揍丫挺的。要是找不到敵人,就在皇帝面前操演一番,向領導證明自己不是吃白飯的。
雖然現在大明皇帝在北京,但今年的閱兵仍然如期舉行。提前一天,除了隨扈皇帝北上的三十萬大軍,剩下的三十萬京衛官兵,並從中都、山東、河南、浙江等地輪班衛戍京師的軍隊,共計四十萬兵馬,已經在紫金山正南方三十里外駐紮下來。
身穿威武金甲,肩披猩紅色的披風,漢王殿下站在如一枚玉璽般的方山上,俯瞰著山下綿延數十里的聯營。此時西天紅日未落,東方玉兔出生,星辰若隱若現,胸中洋溢著吞吐天地的豪情,不禁吟誦起太祖皇帝那首大詩來:
「天為帳幕地為氈,日月星辰伴我眠。夜間不敢長伸腳,恐踏山河社稷穿!」
簇擁在他身邊的眾將聞聲,也皆群情激盪,紛紛高聲附和,恨不得立即與那西風戰一場!
「士氣可用,士氣可用啊!」聽到這激昂的聲音,漢王哈哈大笑道:「各位不用陪在這裡了,都趕緊回去自己的軍營去,好好臨陣磨將,明日奮勇爭先,要勇拔頭籌{哦!」
「喏!」眾將轟然應喏,齊齊向漢王行禮散去。
待眾人走遠,漢王身邊只留下宋琥、李茂芳、紀綱等心腹之人。守著這些人,漢王自然不必再掩飾,那張臉上湧現出弄弄的陰沉與殺機。他定定望著眼前如鐵幕般的軍營,滿意的笑道:「這分明是個天羅地網啊……」
「是啊。」李茂芳笑道:「要是一切順利,當場把朱高熾抓起來,似乎也不錯。」說完見眾人神情都是一僵,李茂芳不禁縮縮脖子,小聲問道:「怎麼,我又說錯了?」
「呵呵……」漢王卻難得的笑起來道:「其實這個主意還真是不錯。」
「確實。」宋琥點點頭道:「能把太子從京城賺出來的機會可太少了。若能在這方山軍營,當著百官的面把他抓起來,然後現場逼他們站隊,不比什麼指鹿為馬強多了?」
「沒想到,我竟然也有出對了主意的時候?」李茂芳聞言大喜,卻看到宋琥眼裡的挪揄,登時恍然道:「其實你們本來就是這麼想的,對吧?」
「我可沒這麼說。」宋琥呵呵一笑。
「不否認那就是承認?」李茂芳神情一震,有些不悅道:「你們可瞞得真死啊!」
「你還不知道自己這張大嘴巴?」宋琥白他一眼道:「要是早告訴你,怕是滿世界都要知道了。」
「怎麼會呢。」李茂芳悶聲道:「我還是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的。」
「不是為了防備你。」朱高煦冷冷一笑,殺氣凜然道:「是因為我們中出了幾個叛徒!」
「嚇!」李茂芳一驚,顧不上鬱悶,忙問道:「誰,是誰?我宰了他!」
「叛徒當然不在場了。」宋琥道:「要是在場的話,我們也不會說這些。」
「那到底是誰?」李茂芳猜測道:「許誠?顧興祖,還是……」
「別瞎猜了。」朱高煦沉聲道:「總之你記住一點,除了現在在場的這些人,其餘人都靠不住就行了。」說著淡淡道:「再說你也別有意見,這件事我連紀大人和莊夫子都沒告訴。不是不信任你們,而是沒必要說罷了。」
「是。」李茂芳聽說紀綱和莊敬之前也不知道,心裡這才平衡了不少。馬上有心情對紀綱笑道:「老紀,原來咱們一個待遇。」
「榮幸之極。」紀綱淡淡一笑,心下卻一陣驚濤駭浪,他沒想到這些膽大妄為的傢伙,竟然擅自改變了計劃,要提前在軍演現場抓人!不過下一刻他就鎮定下來,因為自己這邊的計劃同樣沒跟漢王交底。自己這邊已經安排妥當,這會兒已經是萬事具備、只欠東風了,而且莊夫子還在京城……他便忍住沒有說話。
「好了,別在這讓候著了,都去各軍再走動走動,臨陣磨槍,不快也光嘛!」漢王一揮手道:「去吧!」
「是。」眾人行禮退下。
此時玉兔高昇,玉璽般的方山上,只剩下漢王殿下獨自挺立,晚風將他的披風吹得獵獵舞動,月光將他偉岸的身影越拉越長……。
第二天,天不亮,方山上下的軍營中,便響起低沉的號角聲。原本靜悄悄的軍營,立馬有了動靜,一陣喧騰之後,全副武裝的兵士們小跑出營帳,按照各自的序列列隊整隊,在一身盔甲、披著大紅披風的軍官的率領下,緩緩走出軍營,列隊前往方山前的閱兵場上。
朱高煦和眾勳貴武將立在方山上,俯瞰著原先空蕩蕩的山前平川,漸漸的被幾十萬大軍按車、布、騎三大營、分為三十六路佔據的滿滿當當。一眼望去,真是個旌旗如林、刀槍如海,在初升的旭日下閃動奪目的光芒,真的像是朝陽下波光粼粼的海面一樣。
朱高煦站在他父皇曾站立過的地方,強按著心頭的激動,才能保持如雕像般的肅立。此時此刻,由不得他不激動,因為下一刻,天地就要變色!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日上三竿時,大軍已經環繞著方山列陣完畢,浩浩蕩蕩綿延數十里,軍威雄壯、氣勢沖天!
但大閱並未開始,因為太子和百官還沒到場。不過探馬已經報來,說那邊已經到了數里之外……
所有人都在等待著,只不過絕大多數人都被蒙在鼓裡,只有少數知情者,才會滿心的激動、擔憂、患得患失……
王寧和顧興祖也在方山的觀演台上,此刻兩人心中都有些不詳的預感。這不是說他們有第六感,而是兩人發現不知從何時起,幾個天策衛的軍官便緊緊伴在他們左右,甩都甩不掉……
兩人悚然意識到,這分明是針對自己的佈置……來不及細想,是哪裡出了問題,因為問題就在那裡,如何解決才是當務之急。可惜兩人無奈的發現,四周圍全都是漢王的人,根本不給他們溜號的機會……
王寧偷偷抹一把汗,想借尿遁離開山上,卻被負責警戒的天策衛士兵攔下。他剛要發作,那幾個天策衛的軍官便過來,陪著笑說:「侯爺恕罪,王爺有令,軍演過程中,任何人不得下山。」
「為什麼?」王寧皺眉道。
「恕末將不知。」幾個將領搖頭道:「總之是王八的屁股,規定。」
「是啊侯爺,您還是將就將就,到後面解決吧。」將領半勸半拉,把王寧弄回了原地。
看到王寧去而復返,顧興祖直接打消了溜號的念頭,看著身邊人不懷好意的目光,他已經預料到自己的命運,整個人都要昏過去了。
「侯爺,你沒事兒吧?」看他搖搖欲墜的樣子,身邊人忙『關切』問道。
「沒,沒事,可能沒吃早飯,有點頭暈。」顧興祖語無倫次道,話音未落,便聽山下突然響起畫角聲聲中,五百面蒙皮大鼓隆隆敲響,是前來觀禮的朝廷百官到了。
「******,終於到了!」眾將的注意力馬上從他身上移走,一個個摩拳擦掌,一副恨不能把太子那頭肥豬生撕的架勢了!「叫我們等得好苦啊!」
「諸位陪孤迎接太子大駕去!」漢王也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目光冷冷瞥了眾將一眼。真叫個做賊心虛,其餘人都沒覺著這一眼都什麼問題,王寧和顧興祖卻像被利劍刺中了心窩,險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兩人失魂落魄的被眾將裹挾著往下走,也不知道是怎麼走下來的,就已經到了方山下。
這時,浩浩蕩蕩的文官隊伍也到了近前,被重重侍衛簇擁在當間的,正是太子殿下的車駕。漢王騎在那比所有馬匹都高一頭的黑色巨馬上,目光直越過眾文官,哈哈大笑道:「大哥,你可來遲了!太不給小弟面子了!」
那洪亮的笑聲,在山下迴盪著,卻因為沒有人應聲,而顯得有些滑稽可笑……
見太子車駕的門依然緊閉著,太子也不肯出聲,朱高煦眼中凶光一閃道:「看來大哥是要小弟親自扶你下車啊!」
說著便策動他那黑色的巨馬向前,要去親自打開車門。
那馬車周圍可都是太子的侍衛,萬一要是突然發難,漢王殿下武功再高也逃不脫。宋琥韋弘等人心急之下,也顧不上什麼尊卑了。後者忙笑道:「這種事哪能勞動王爺?還是末將來吧。」說著雙腿一夾馬腹,越過漢王搶先上前。
漢王本來就是做做樣子,見有人替自己冒險了,便勒住馬,定定望著那車門。
說話間,韋弘已經到了太子車駕前,被東宮護衛攔住,他不分青紅皂白,揚起馬鞭就抽,硬生生打出一條去路。到了車門前,他大聲喝道:「請太子殿下下車!」
「請太子殿下下車!」也不知被什麼情緒驅動著,眾將領竟跟著一起高喊起來。
「請太子殿下下車!」見將軍們喊得起勁,臨近的收閱官兵也一起高喊起來,那聲音迅速如潮水般波及了整個閱兵場,一浪高過一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