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壽寺後院方丈禪房。
「是。」做完這一切,王賢便跪坐下來,恭聲道:「請師父用膳。」
「唔。」老和尚這才緩緩睜開眼,只是淡淡瞥他一眼,便伸手端起碗筷,專心的吃飯。他的早飯很簡單,只有一碗粥、一個黃面卷,一小碟鹹菜,老和尚卻吃的很享受,一口口吃了足足一刻鐘,將三個飯缽吃的于于淨淨,才接過王賢遞上的手帕擦擦嘴,瞥他一眼道:「你這廝,不是被人擄走了麼?」
「徒兒要是就這麼載了,那得多給師傅丟臉。」王賢陪著笑道。
「折騰出那麼大動靜,你還有臉說。」道衍冷笑連連道:「一回來就到處亂竄,又跑到我這來,是何居心?」
王賢心裡咯登一聲,暗道這老和尚莫非開了天眼,我也只是昨天才進城的好麼?而且一切行動都很隱秘,就算紀綱也沒那個本事偵知自己的行蹤。
『莫非老和尚是在詐我?,王賢不禁暗揣道,這樣也是說得通的。畢竟眼下這個局面,自己沒道理一進京就來見老和尚,畢竟老和尚是個可能用處極大,也可能一無用處的角色,怎麼說也該先把肯定有用的棋走完,再來他這裡碰運氣。
這些心理說來微妙,但其實只要換位思考一下,就不能揣測出來。如此一想,這老和尚八成是看穿了自己,在故弄玄虛,想詐自己的話頭呢。嗯,就當這樣吧,他暗吸口氣,定下心來。一面收拾碗筷,一面小聲道:「師傅可想岔了,徒兒一回京就先來看師傅。」
「看我於什麼?」道衍桀桀一笑,滿臉褶,很是難看。「我這張臉很好看麼?」
「徒兒想師傅了,來給師傅請安嘛。」王賢恭順的笑道。
「現在請過了,你可以走了。」老和尚似笑非笑道,顯然看穿了他的花花腸。
「師傅……」王賢腆著臉笑道:「徒兒拜師這麼多年,還沒好好侍奉過師傅呢。」
「這不侍奉過了。」老和尚道:「走吧。」
「徒兒還沒聽師傅講過經法呢。」王賢再改口道:「想跟師傅修行一段時間。」
「這倒是正理,收而不教,老衲愧為人師。」老和尚點點頭,彷彿認可了王賢這個借口,王賢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聽他幽幽道:「你真想跟我修行?」
「那是……自然。」王賢臉上笑容登時凝固,暗叫不好,這老和尚肯定要使壞了。
「那好,佛法三千,只取一門修行,你知道師傅我修得是什麼禪?」老和尚那雙三角眼裡,流動著絲絲促狹的光
「恕徒兒無知。」王賢小意道:「對佛法一竅不通,還請師傅從頭教導。」
「那倒不需要,佛法修行講的是頓悟,不看時間長短。」老和尚笑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就是這個意思。
「好高深……」王賢於笑一聲道:「那徒兒試著頓悟頓悟。」
「唔,可以,我很看好你呦。」老和尚笑瞇瞇道:「不過既然要修行,首先要剃度,你可願意?」
「啊……」王賢一臉為難道:「還要剃頭?」
「怎麼,不捨得?」老和尚摸摸自己光禿禿的頭頂道:「修行就是斬卻,若連頭髮都捨不得剃,還修行個屁?」
「那……好吧。」王賢眼圈通紅道:「徒兒願意剃髮。」
「唔,不錯,孺可教。」老和尚沒想到他竟能答應,笑道:「你去找心嚴給你剃度,換一身僧衣再來說話。」
「是,師傅。」王賢俯身行禮,拎著食盒推出禪房,待關門之後,他不禁搖頭歎氣,這老和尚,果然是根本沒法糊弄……
其實京城人口百萬,北鎮撫司更是據點眾多,王賢要隱蔽安全,根本沒必要來慶壽寺,他來這裡,不過是要把老和尚拖下水罷了……這樣一個重量級人物,如果能站在漢王的對立面,哪怕只是象徵性的站在漢王的對立面,對太這邊的鼓舞,也是超乎想像的
雖然他還沒開口,但顯然老和尚已經知道他的來意了,不過王賢也橫下一條心,死乞白賴也要留下來……
寶殿,王賢跪在佛祖像前,心嚴和知客僧心慈兩個立在一旁,另一側立著兩個端著托盤的小和尚,一個托盤擺著剃刀,一個擺著一身折疊整齊的僧衣。
「你可想好了?」心慈忍不住小聲提醒道:「剃度可不是鬧著玩的。」
「我想好了。」王賢點點頭。
心慈還要再勸,被心嚴冷冷一瞥,只好趕緊閉嘴,心嚴便用低沉的聲音為王賢開示完畢聽完,他問道:「你還有什麼問題?」
「就一個問題,好像不需要點戒疤吧?」王賢小聲問道:「我看你們頭上都沒有……」
「不用,戒疤與我佛教義無關,不過是蒙元開始的一種陋習而已,」心嚴淡淡道:「不過師弟要想點,貧僧也不嫌麻煩。」
「不想不想。」王賢忙大搖其頭,笑道:「師兄請為我剃度吧。」
「好。」心嚴從托盤拿起剃刀,這時候寶殿梵樂大作,眾僧人便一起大念釋迦聖號。就在這莊嚴的梵音聲,心嚴將王賢的髮辮打散,提起頭頂一束頭髮……然後,就把王賢整個頭髮都拽了下來……
「呃?」心嚴登時愣住了,眾僧人也瞠目結舌,看著一下變成一頭短髮的王賢,全都忘了唱頌。
「呵呵……」王賢不好意思的笑笑道:「因為一些原因,之前剃過頭……」他說的是在五台山那次,為了假冒和尚,他們幾個都踢剃成了光頭。不過那也是去年冬天的事情了,按說應該已經長出尺長的頭髮才是,斷不能這麼短…
其實是王賢一旦剃了頭,就再不想留長頭髮……男也要留長髮,是他來這個世界最不適應的一件事,一頭長髮頂在頭上又悶又熱不說,每天早晨還得梳頭打扮,讓他倍感彆扭。所以打那之後,王賢在家裡或者沒外人的時候,都一直以短髮示人,只有出門見人才帶上假髮。身邊人雖然一直嘀咕,大人的頭髮怎麼也不見長長,但也沒人敢問,由得他逍遙自在。
所以王賢對老和尚要求剃度一點不為難,因為他本來就跟光頭只差了半寸而已……
「這是什麼情況?」心慈忍不住問道。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王賢雙手合十,寶相莊嚴道。
「阿彌陀佛。」心嚴等人忙宣一聲佛號,讚道:「師弟果然是有慧根的。」
「又長出一點來,還請師兄剃度。」王賢默默頭頂的毛刺道。
「是。」這對心嚴來說,實在是再熟練不過,用剃刀三下五除二,將王賢剃成了光頭。
小和尚又遞上僧衣,心嚴道:「請師弟去後面沐浴更衣,再回來相見。」
「是。」王賢雙手接過僧衣,跟著小和尚到了後面一間空房,把小和尚攆出去,又將身上的瓶瓶罐罐、雞零狗碎都掏出來……這些東西雖然不起眼,都是他保命的法寶……才開始脫掉衣服,用水盆舀水簡單沖了個涼水澡。畢竟已經是秋了,今天又有點陰天,光著身感覺涼颼颼的,再用冷水沖澡,凍得他直打哆嗦。不禁暗罵,給準備點熱水會死人麼?
不過寺院裡就是這樣,好像不清苦不算修行似的……
當王賢再次出現在大雄寶殿時,已經是一個活活脫脫的青年和尚了。眾僧人一齊向他宣佛號,王賢也雙手合十還禮,看到道衍竟也出現在殿,他的心不禁又是一沉,不知道這老和尚又要出什麼ど蛾。
「師弟,師傅要親自主持你接下來的儀式。」只聽心慈笑道:「這可是天大的福分啊。」
「徒兒惶恐。」王賢這話可是真心的,他確實很惶恐,擔心老和尚還不知怎麼整自己呢。
老和尚微微一笑,倒也沒什麼出格的言行,只是讓他先發願……所謂發願,就是修行者在修行前立下的宏願,譬如地藏菩薩的地獄不空誓不成佛。就是一種大宏願,王賢自然沒那麼大的志向,便發了個小小的願曰:
「弟從於今日,立深誓願,遠離惡法,誓不更造;勤修聖道,誓不退惰;誓成正覺;誓度眾生。阿彌陀佛,以慈悲願力,當證知我,當哀愍我,當加被我……」
待他發了願,道衍又讓他頂禮本師釋迦牟尼佛拜、頂禮本派歷代宗師三拜、頂禮自己三拜,便算是禮成。
王賢看到那最近一張祖師畫像上,赫然是彭和尚在列,雖然早就聽張輔說過,還是不禁倒吸一口冷氣。暗道這兩個老和尚果然是一脈相承。
這時候,眾師兄上前真誠道賀,竟還有賀禮……雖然都是些念珠、經書之類的玩意兒,但王賢能明顯感覺出,他們對自己確實不同以往了。之前雖然也以師兄弟相稱,但都只是面上事兒,直到此刻才把他當成自己人。
待道賀完畢,眾僧歸位,老和尚方緩緩道:「你既然立誓修行,又發下宏願,那為師不得不傳你一個法門。」頓一下道:「之前為師就問你,知不知道我修得是什麼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