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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二二章 慶壽寺中 文 / 三戒大師

    拂曉,陽光欲出未出,一陣陣悠揚的鐘聲,將京城百姓從睡夢中喚醒。本來暮鼓晨鐘是寺院每日的功課,但在這城市中,還肩負著為百姓報時的功能,事實上,京城百姓的起居寢食,都是聽著寺廟的鐘聲來的,而寺廟也會隨著節令的變化,調整敲鐘的時間,以適應晝夜的長短,照顧百姓冬夏的作息。

    按照莊重的說法,便是佛祖慈悲,憐憫世人,僧眾也要盡量為百姓行方便。但實際上,這是一種商業化行為——寺廟為百姓提供報時服務,百姓則回饋以香火錢糧。既然是商業行為,當然要以顧客為上帝了,相信佛祖也不會怪罪的。

    不過也不是每一家寺廟都會得到居民的回饋,比如位於皇城中的慶壽寺,就是於敲鐘沒人上香的典範。小和尚們有氣無力的敲完鍾,便拿著笤帚開始灑掃庭院……至於大和尚們,這會兒正在做早課呢。只有一個大和尚是例外,便是那擔任知客僧的心慈和尚,他負責寺院一切外務,因此特免早課。

    按理,這時候寺院是要開門的,香客可以上門了。不過慶壽寺向來為百姓所遠避,一天到晚門可羅雀,所以這門其實沒必要開這麼早。不過這天心慈心情好,早早打開了院門,竟發現有個香客,不禁大喜,暗道,這是太陽打哪邊出來了?竟然有人來上香。

    那香客帶著斗笠,看不真切面容,不過心慈才不管他是哪路牛鬼蛇神呢,反正敢來慶壽寺鬧事的還沒生出來呢。便笑臉相迎道:「施主來的真早,您可太聰明了。趁著這會兒上香的不多,佛祖不忙,求個什麼事兒特別靈驗……」

    那香客耐心聽他聒噪,雙肩一抖一抖,像是在忍著哭,又像是在忍著笑。兩人進了大雄寶殿,香客摘下斗笠,心慈登時傻了眼不禁一陣鬱悶,原來太陽還是從東邊出來,來的根本不是什麼香客。

    「師兄。」那人自然是王賢,他給佛祖上香磕頭後,起身雙手合十笑道:「怎麼不歡迎我?」

    「怎麼不歡迎。」心慈掃興道道:「不過你來早了,方丈還在入定呢。」

    「不要緊。」王賢笑道:「我特意早來,好跟師兄說說話。」

    「我看你是蹭早飯還差不多。」心慈臉上才有了點笑意,陪著他往裡頭。「今天你可來著了,早晨有油貨吃。」

    「師兄果然是慧眼啊。」王賢厚著面皮笑道:「我就是來趕早飯的,咱們慶壽寺的素面,實在是太美味了。」

    「那當然,那可是皇上吃過都念念不忘的。」心慈不禁大為得意,說完又鬱悶道:「免費供齋飯,竟然沒人來吃,這是什麼世道。」

    「那不好麼?你還清閒,寺裡也能少賠兩個。」王賢笑道:「都說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師兄怎麼老看不開?」

    「這話貧僧不愛聽。」知客僧一臉正經道:「我是知客僧,專門接待香客的,要是整天沒個香客上門,我豈不成了吃白飯的?哎,讓人情何以堪……」

    「哈。」王賢不禁笑道:「師兄真是節操滿滿。」

    「呃……」心慈聽他這說法有趣,剛要笑出聲,突然聽到齋堂中傳來吵鬧聲,登時面色一沉,快步進去查看。

    王賢跟著心慈的後面進了齋堂,就見一個少年僧人在與幾個成年的和尚鬥毆。那少年僧人雖然孔武有力、身手不凡,但慶壽寺的和尚十分邪門,居然連做飯和尚都有一手了不得的功夫。

    加上人多欺負人少,幾個和尚把少年僧人耍得團團轉,那小和尚猛地朝面前一人撲出去,身後的僧人便一腳揣在他屁股上,把他踹了個狗吃屎,眾僧人不禁捧腹大笑起來。

    王賢卻微微皺眉,因為他看出那少年僧人是何人了,正是自己從漠北帶回來的馬哈木長子長孫也先,現在是慶壽寺裡的小和尚,法號一念,說起來,還算是他的徒弟……不過他並未出聲喝止那些和尚,反而抱臂立在門口,饒有興趣看也先接下來會怎麼辦?

    他要好好觀察一下,這也先到底有什麼不凡之處——如果此也先確實是未來俘虜明朝皇帝的那個,應該不會這麼容易屈服。果然,只見也先撲到地上就勢一滾,便抱住了一個和尚的一條腿,那和尚趕忙抬起另一隻腳,想把他踹開,卻發出一聲不似人嚎的慘叫:

    「啊」

    王賢從旁看的真切,也先狠狠一口咬在了那和尚的腿肚子上……那和尚登時痛得跌倒在地,一手捂著腿肚子慘嚎,一手化掌,劈頭蓋腦的朝也先擊去。

    「鬆口鬆口」那和尚不似人聲的嚎叫著,也先卻毫無所覺似的,只是死死咬住他的小腿。那和尚又痛又憤,失去了理智,竟是全力下手,幾下就打得也先吐血……這也就是打小吃肉喝奶習武,身體結實無比的也先,若是換成常人挨了這幾下,五臟都要被敲碎了。

    饒是如此,也先依然死死咬著不鬆口,雙目一片血紅,像一頭餓狼崽子一樣……

    起先聽到有人在齋堂鬥毆,心慈還挺著急,但一見挨揍是那刺頭也先,便袖手立在一旁,笑看他受欺負。直到雙方都見了血,眼看要出人命了,才咳嗽一聲喝止道:「住手,都把戒律就著飯吃了麼?」

    「師兄……」幾個大和尚見心慈師兄來了,這才趕忙上前拉架。但怎麼也拉不開也先,只好用拳腳招呼下去,把他打暈過去,掰開下頜,才將也先和那和尚分開。

    在也先被打昏不久,那和尚也痛暈過去……這時眾人才悚然發現,那和尚血肉模糊的小腿上,兩排清晰的牙印深可見骨,眾僧人不禁倒吸冷氣,全都說不出話來。

    好在王賢咳嗽一聲,提醒了知客僧,趕緊讓僧眾把兩人抬到一旁的房間去,悄悄讓人給他倆治療,避免事情鬧大

    剛把兩人給抬走,僧人們便作完了早課,魚貫進來用膳。

    知客僧和王賢在牆角一桌坐下,暗暗擦汗道:「這麼搞下去,非得出人命。」

    「怎麼回事兒?」王賢看著陸續就坐的僧人,臉上的表情有些複雜。按說他犯不著心疼也先,但那小子畢竟是自己從草原帶來的,而且跟他爺爺他爹保證過,會好好照顧他。現在看來,也先的處境顯然比不好還要不好,十分的糟糕。

    這不能不說是他的失職。

    「我問過了,是這樣的,」心慈小聲道:「你也知道,廟裡戒律森嚴,一念雖然來了一年多,但仍然動不動就犯錯。犯了錯自然要挨罰,昨天他被罰一天不吃飯,今早可能是餓壞了,跑到廚房想趁著開飯前偷點吃的果腹,被幾個管廚的僧人抓了個正著,雙方就爭吵起來,然後就動了手……」

    「我師父知道這事兒?」王賢小聲問道。

    「方丈怎麼會管這些瑣事,現在寺裡的僧人全歸戒律師兄心嚴管。」心慈用下巴朝門口努努,王賢便見個雙眉如墨、面容嚴肅的中年僧人進來。

    那僧人一進來,本來還稍有些嘈雜的齋堂,立馬針落可聞,眾僧人正襟危坐、眼觀鼻、鼻觀心,唯恐被他挑出錯

    那法號心嚴的戒律僧人先目光冷峻的掃過眾僧眾,才步履沉穩的走到個和尚面前,問道:「師傅的早膳送了麼?

    「這就要去送。」那和尚忙提著個食盒站起來。

    「還磨蹭什麼。」心嚴冷聲道。

    「心嚴師兄,還是我去送吧。」一個聲音冷不丁響起,竟然有人未經許可、擅自開口,讓心嚴不禁大怒,霍然轉頭循聲望去,不禁一愣。「師弟,你怎麼來了?」王賢雖然是被道衍和尚秘密收為關門弟子的,但至少戒律僧、知客僧這些要緊人物是知道的。

    「呵呵,師兄早安。」王賢雙掌合十道:「很久沒聽師傅教誨了,也很久沒吃咱們寺裡的素面了,十分想念。」

    「阿彌陀佛。」心嚴也聽不明白王賢是想吃麵了還是想師傅了。不過對方不是寺裡的僧人,他也不好擺大師兄的架子,只好宣一聲佛號,表示一下不滿。

    「那麼師兄我去了。」王賢卻當他同意,朝那送飯的小和尚呲牙一笑,拎起食盒就出去了。

    小和尚錯愕的看著王賢消失在齋堂門口,才怯生生的望向心嚴。

    心嚴哼了一聲,沒有理會小和尚,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僧人們便肅靜下來,在師兄的帶領下誦了經,開始安靜的吃飯……

    王賢拎著食盒進了,來到後院的禪房外,深吸口氣,敲敲門,過了一會兒,方聽到裡面老和尚輕聲道:「進來。

    王賢便推開門進去,只見老和尚盤膝坐在蒲團上,雙目微閉、壽眉低垂。他輕輕叫了聲沛傅,,便將食盒打開,把裡頭的幾個銅飯缽拿出來,擺在老和尚面前,又將筷子和勺子輕輕擱在缽上。

    「來了?」老和尚沒有睜眼,但顯然已經知道來者何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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