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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子審到這兒沒法繼續下去了。再審下去的話,就要審到紀都督的頭上了,吳中和李觀並不想過分得罪紀綱,便宣佈暫時退堂、來日再審。王賢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畢竟紀綱有沒有罪,只有皇帝才能說了算。在皇帝沒開口之前,哪怕是刑部尚書都御史,都沒膽量說他有罪……
能像現在這樣,把自己完全摘出來,還狠狠坑了一把紀都督,也算幫了胡廣和梁潛的大忙,已經不能再奢望太多了。
這天的問訊到此便戛然而止,梁潛和那季嚴、陳周都被收監,紀綱和王賢則各回各的衙門。
王賢走出刑部衙門大門時,只見紀綱面色陰沉的等在那裡。
「見過都督。」王賢拱拱手,算是行禮,便要閃人。
「王大人好手段,竟然連本官都敢坑」見他如此無禮,紀綱眼中怒色更重,恨聲道。
「紀大人正好說倒了。」王賢終於站住腳,目光冰冷的回望著紀綱道:「這次是你在坑下官」
「你」紀綱慣常的邏輯是,我坑你可以,你坑我就不行,偏生王賢不吃他這一套,險些把他憋出內傷,半天才憋出一句:「咱們走著瞧」便帶人憤憤離去了。
王賢立在台階上,目光冰冷的望著紀綱騎在馬上的背影,面上的冷笑漸漸斂去,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凝重。
回到衙門後,他在內簽押房中召見了朱九,屏退左右,王賢將今日在刑部大堂發生的事情,向朱九爺講了一遍。
朱九爺聞言嘖嘖稱奇道:「想不到竟是這樣的局面,那陳周臨陣倒戈,可把姓紀的坑得不輕。姓紀的也是鬼迷心竅,竟然在這上頭造假。」
「其實」王賢遲疑一下,方緩緩道:「紀綱沒造假,是陳周撒了謊。
「啊?」朱九爺震驚道:「那陳周莫非得了失心瘋不成?敢冒如此之大不韙?」
「陳周的父母被紀綱的人脅迫,這件事是真的,是我保證了他全家的安全。」王賢聲音低沉道:「並讓人告訴他,他說實話的後果,就是又一場大獄興起,而且他也會被天下讀書人唾棄,生不如死。」
「所以他就改口了?」朱九爺難以置信道。
「不錯,他在大堂上所說的,大抵都是肺腑之言。」王賢淡淡道:「這個案子株連士林太廣,他畢竟是個讀書人,豈能讓自己成為紀綱戕害讀書人的工具?」
「原來如此……」朱九爺點點頭,他知道王賢肯定沒完全說實話,比如那陳周的父母,就極有可能捏在王賢的人手裡。再比如給陳周許諾了種種……不過有一點他就更糊塗了:「大人為何要對屬下說這些事?」
「因為你對皇上是忠的……」王賢輕聲道。
「大人……」朱九爺不禁虎軀一震,他還有一層秘密使命,就是暗中監視王賢。此事也不算什麼秘密,王賢當初請他入伙,也有示君以誠的意思,不過之前誰都一直沒說破。沉吟片刻,朱九爺低聲道:「這件事,我可以不稟報皇上。」他覺著,這畢竟是紀綱出陰招在前,王賢還回去也是以牙還牙,替他瞞一瞞也無不可。
「你想岔了,我是讓你稟報皇上的,」王賢卻斷然搖頭道:「皇上讓我當這個北鎮撫司鎮撫,我就不能欺瞞皇上,不然就是不忠。」
朱九爺瞪大眼看著王賢,想知道這是不是在正話反說,但見他一臉坦誠,怎麼也不像是說假話的樣兒。「大人,這又何必呢?」
「為臣者侍君唯有盡忠,」王賢卻閉上眼道:「這就是我的忠君之道,這就去稟報。」
「…」朱九爺深深看了眼王賢,這一刻,他發現自己真有些看不懂這位年輕的大人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大人何不親自稟報?」
「這些話,我不能直接向皇上說,會讓皇上陷入被動的。」王賢沒睜開眼,臉上寫滿忠誠道:「你不用擔心本官,皇上聖明,不會看不到我這顆忠心的
「是。」王賢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朱九爺只好應一聲下去。
「大人。」朱九一走,吳為閃身出來,眉頭緊鎖道:「您這是何苦呢?」
「百計千方,只能如此。」王賢苦笑一聲道:「眼下這個案子,看起來是對紀綱很不利,但你跳出去仔細一想,就會明白不管紀綱用了什麼手段,肯定是之前發現了什麼,他才會有的放矢的。」
吳為想一想,點頭道:「確實,紀綱和胡廣和江西幫,又沒有深仇大恨,不可能平白無故的構陷他們。」
「但這個案子到了這一步,紀綱卻成了罪魁禍首。」王賢苦笑道:「這樣固然解恨,可皇上也成了被愚弄的對象,如果你是皇帝,你會怎麼想?」
「我會認為那些文官沆瀣一氣,連大人也跟他們穿一條褲子。」吳為有些明白了。
「你都能想到,當今皇上是英名聖主,誰也別想糊弄了他。」王賢沉聲道:「所以我不能瞞著皇帝,否則就要大禍臨頭。相反,要讓皇帝認為我是忠心的,而且我這種忠心和紀綱是不一樣的,紀綱那種是通過害人表現忠誠,我是通過保護人表達忠誠,這兩顆忠心孰高孰低,相信皇上心裡會有桿秤的。」
「可要是皇上沒想那麼多,非要治大人的罪呢?」吳為問道。
「不會的。」王賢摸一把下頜才長出來的短短鬍鬚:「這個案子牽連太廣,牽扯太重,真要追究起來,自內閣首輔以下,五分之一的公卿大臣要受牽連,那樣朝廷的顏面何在?所以皇上會領情的……」說著苦笑一下道:「當然我也休想落到好處。」
「只要能過去這關,大人就善莫大焉了。」吳為笑道:「還有比這更大的好處麼?」
「你這是誅心之言啊。」王賢白他一眼道:「本官明明是本著一顆忠心。
北苑,儀天殿後殿,大明永樂皇帝內寢宮中。
朱棣冷冷看著跪在地下的朱九,半晌才幽幽問道:「王賢真是這麼說的?
「是,」朱九重重點頭道:「他說讓那陳周改口供,雖然褻瀆了朝廷的司法,卻絕對不能瞞著皇上,皇上就是殺了他的頭,他也會那樣做。」
朱棣那陰沉沉的臉上,根本看不出半點表情,好一會兒才冷哼一聲道:「他膽子既然這麼大,為何不自個來請罪,還要你來傳話?」
「他說,那樣會讓皇上被動。由奴才稟報的話,皇上如何決斷都進退有餘。」朱九雖然對皇帝忠誠,但對給了自己鹹魚翻身機會的王賢,也是感激不盡,是以原原本本的重述了王賢的話不說,還用力給他洗白道:「以奴才跟隨他這些日子來看,王鎮撫確實是秉著一顆忠心,從沒有以權謀私的想法。只是奴才也不明白,他為何寧肯犯法,也要幫著胡廣和梁潛他們。據奴才所知,朝中的浙江人和江西人可是水火不容,就在開考前幾天,王鎮撫還把胡廣的公子打了一頓,送進了應天府大牢呢。」
他這樣的疑問,比直接說王賢忠誠不二還管用。果然,只見皇帝的表情起了微妙的變化,便聽朱棣冷哼一聲道:「他不過是狗拿耗子罷了」說著看看一旁的黃道:「你覺著王賢這麼做是為了什麼?」
黃可是此案的聽審官,聞言神情一凜,不禁心下打鼓,有心給王賢捅上兩刀,又怕說錯了話,露出自己的馬腳,只好道:「臣說不好……」
「有什麼說什麼就是」朱棣不耐煩道。
「是,」黃只好稱量著道:「回皇上,臣以為他這樣做,至少有三個心
「哪三個心思?」朱棣緊接著問道。
「第一,他是跟紀綱在別苗頭,兩人在錦衣衛鬧得不可開交,他對紀大人安排他任貢試的搜檢官,意見好像很大,此舉壞了紀大人的好事,他可以看笑話。第二,他知道皇上英名,肯定瞞不過去,所以索性先交代了。」黃看看皇帝的臉,見朱棣依然面無表情,才放下心接著道:「第三,他對感情太子的還是很深的,雖然和胡廣等人的關係不好,這種時候還是要保一保他們。」
其實黃把王賢的心思猜了個七七八八,可惜他雖然聰明有餘,但缺乏真正的智慧。在真正有智慧的人——譬如永樂皇帝朱棣眼中,首先看到的是這這個案子對朝局的影響——正如王賢所言,如果這個案子坐實了,對朝局的震動就太大了。今年年初剛死了個首輔,這下再殺一個首輔,大明朝的文官真有一蹶不振的危險。
永樂皇帝雖然是馬上得天下,但也知道治理天下要用讀書人,但此時距離大明開國不過幾十年,距離靖難更是只有十幾年,他登極後又是平安南、又是征漠北,國家幾乎一直在征戰。這樣的結果便是朝中地方上滿是勳貴功臣,這些傢伙仗著功勞,手裡又有兵有將,一個個飛揚跋扈,哪裡把那些靠幾篇文官發跡的文官放在眼裡?——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