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九年,盛世天下,國大民驕,四海來朝!
悠揚的佛樂聲中,九十九名白衣男女為護衛。十八名白衣轎夫,抬著聖女的華麗法駕從遠處緩緩而來。那法駕通體純白,裝飾以千百朵白蓮花,十幾段白色的透明絲幔從轎頂垂下,在微風中輕輕飄蕩,把轎中端坐的那眉目如畫的純潔聖女,映襯的真如觀音大士一般。
大街上香霧絛繞,信眾們口中喃喃念著經文,虔誠跪拜著他們的聖女。行到街心處,大轎緩緩停下,聖女玉音誦起了經文道:
「或是男,或是女,本來不二。都仗著,無生母,一氣先天……」
聖女每誦一句,信眾們便齊聲應和著:『或是男,或是女,本來不二。都仗著,無生母,一氣先天。』
「囑咐合會男和女,不必你們分彼此,有難同當,有福同享,親如一家……」
「不分彼此,有難同當,有福同享,親如一家……」信眾們大聲跟著吟誦,許多人情不自禁的流下淚來。王賢就看到身邊的那老貨郎,已是泣不成聲了。他不禁暗暗驚歎,怪不得白蓮教能屢屢在朝廷的摧毀下死灰復燃,原來有這樣一份能撼動百姓心靈的信仰啊!
這信仰是那樣的驚世駭俗,哪怕是在幾百年後,也沒有真正實現,但卻又是那樣的令人神往,就連王賢那來自幾百年後的靈魂,也不禁被深深震撼。也就不難理解,這些飽受官府和劣紳摧殘的窮苦百姓,為何會如此的如癡如狂,就算明知飛蛾撲火,也在所不惜……
只可惜,百姓虔誠的信仰、義無反顧的跟隨,往往最後都被野心家利用,成為他們野心的犧牲品……
誦經完畢,聖女的僕眾,又開始分發聖餅和聖水,聖女本人也用柳枝,將淨水灑向信眾的頭上,信眾們前擁後擠,爭相接受聖水沐浴,那貨郎也急忙湊過去,還好心提醒王賢和吳為道:「快往前擠,聖水灑過能祛病增福,可不要錯過啊!」
王賢笑笑沒有動身,只是靜靜立在一旁,他沒有覺著眼前是一場鬧劇,因為對有信仰的人來說,儀式都是神聖的,無論是佛教、基督教還是別的什麼教派。他看著法座上面帶聖潔微笑,手捻柳枝,向信眾揮灑聖水的顧小憐,滿眼都是欣賞……在他看來,她眼下這份神采,可比那個低眉順目的絕色歌姬,要奪目太多太多。
彷彿心有靈犀,顧小憐的目光也朝他這裡望了過來,待看清是他之後,俏臉一下子變得粉紅,彷彿一個犯了錯的小女孩,有些不知所措。
王賢向她點點頭,抱以鼓勵的微笑,她的面上騰地綻開了甜美的笑容,迷得那些信眾神魂顛倒。但當眾人循著她的目光望去,卻什麼也沒看到……
從衙前街離開之後,王賢和吳為又到處轉悠一圈,發現這廣靈縣,竟真如世外桃源一般。人們的生活談不上悠閒,但彼此間毫無防範,皆以兄弟姐妹相稱,每家每戶的大門都敞開或虛掩著,似乎並不擔心有人會順手牽羊……那白蓮教義所言之『不分彼此,相親相愛』,竟如此真切的呈現在兩人面前。
回到住處時,兩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端著飯碗坐在火盆旁,竟都有些食不下嚥
好半天,吳為打破了沉默道:「大人,我有種罪惡感。」
「什麼罪惡感?」王賢悶悶道。
「那些白蓮教徒,只是些走投無路的可憐人而己,」吳為黯然道:「他們來這裡只是找一條生路,是朝廷把他們逼到這裡來的,而我們卻要……」他終究是瞭解王賢的,知道這人冷靜到有些冷血,來廣靈縣的目地,絕不單純只是為了見一見顧小憐,而是想看看有沒有什麼可乘之機,能為太子方面扭轉敗局。
「是啊,這裡真像桃花源,但終究不是桃花源……」王賢輕聲道:「晉武陵人遇到的那個桃花源,是個可以自給自足,而且外人找不到的好地方。但這裡,廣靈縣,有這個條件麼?」
吳為搖搖頭,廣靈縣地處宣大之間的要道上,窮山惡水、土地貧瘠。之前的繁華,全靠走西口的商旅帶來的,一旦朝廷真下決心剿滅他們,只消截斷商旅,這裡就一下斷了外援。而且他也明白,今日廣陵之所以生民樂樂,兵不擾民,所謂聖女的約束,只是很小的因素。真正的原因,是劉子進從官軍手中,搶來的那些糧秣兵甲,讓白蓮教可以過上一段暴發戶似的好日子。
可一旦那些糧食告罄呢?劉子進拿什麼養活這幾十萬人……到時候,這世外桃源怕是要變成另一番模樣了。
「其實我們都清楚,今天廣靈縣之所以能優哉游哉,扼險而守是一方面。」王賢緩緩道:「但真正的原因,恐怕還是朝廷內部的鬥爭所致,各方都在打自己的算盤,才讓他們得了這麼段好時光。可你我最清楚,當今永樂大帝是什麼樣的皇帝?豈能容他們逍遙下去?」頓一下道:「而且我琢磨著,皇上之所以按兵不動,一來是擔心有人趁兵亂勾銷證據,二來也是想等白蓮教吃光了搶來的糧食,內亂自生再動手。」
「堅固的堡壘,總是容易被從內部攻破,今上謀略天下無雙,肯定會意識到這點。」吳為點點頭,聽王賢接著道:「你看這廣靈縣如今已經是防守鬆懈,疏於戒備了,還不知有多少錦衣衛密探已經潛伏進來,為皇上默默準備著平叛大業呢!」
「是。」吳為一陣悚然,手心竟出了汗,他發現自己不知不覺,竟為白蓮教的人擔心起來。
「如果真想救救他們,我們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只聽王賢沉聲道:「就是把平叛的任務搶過來!」這其實才是他來廣靈縣的真正原因,所謂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隅,雖然他在太原的任務,已經十分艱難了。但他從沒忘記真正重要的事情——為太子解除危局!
但與其他人的想法不同,他想的是跳過太子,以太孫為突破口。他的理由很簡單,太子太孫是一體,而太孫顯然比太子更得皇帝的歡心,自然更容易從危局中走出來。他隱約感覺,皇帝之所以明言先查案再平叛,恐怕就有給太孫個機會的念頭在裡頭——別忘了,幼軍的地位問題,到現在懸而未決,那可是皇帝親自下旨組建的太子親軍,難道就這麼拉倒了?
當然,這只是他的猜想罷了,但不妨礙他朝著這個方向去努力,只要能讓幼軍來參加平叛,太孫的地位就徹底安穩,太孫安穩則太子亦安穩,便可從看似難解的危局中走出來。
雖然他還不知道,該如何幫太孫得到這個差事,但先來廣靈縣看一看,是必不可少的一步。
只可惜,沒有見到劉子進……
兩人正說著,吳為突然做個噤聲的手勢,王賢便會意的悶頭吃飯。果然,很快響起腳步聲,門簾一掀,韋無缺一臉喜意的對王賢道:「恭喜你,要和你家小憐姑娘團聚了。」
「什麼意思?」王賢皺眉道。
「別這樣,放鬆點。」韋無缺坐到火盆邊,跺跺凍麻了的雙腳,搓著手道:「對你來說,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兒……她方才在和劉將軍議事時,說要去太原拜祭一位故人。」
王賢心弦一動,沉聲道:「劉子進答應了?」
「起先是不答應的,但姓宋的說,仙兒姑娘回來就和他成親。」韋無缺撇撇嘴道:「那蠢貨立馬就改變了態度,非但答應,還表示要親自護送她去太原。」
「然後呢?你想怎樣?」王賢淡淡問道。
「還能怎樣?」韋無缺興奮道:「這傻貨既然敢離開老巢,咱們當然不能錯過這個機會!」說著一攥拳道:「一定要抓住他!」
「……」見王賢不置可否,韋無缺著急道:「顧小憐你也見著了,也沒人來抓你們。事到如今,你還不信我?!」
「好。」韋無缺快要急出蛋黃時,王賢終於點頭道:「不過,我要活的。」
「好說好說。」韋無缺滿口答應道:「反正我也不摻和了,你自己看著辦。」
「怎麼?」王賢瞥他一眼道:「你要置身事外?」
「嘿嘿,我也不是傻子,知道大人你恨不得把我吃了。」韋無缺曬笑道:「萬一你到時候摟草打兔子,把我也滅了,事後報一個抓捕時陣亡怎麼辦?我可還沒兒子,繼承不了我的官職,所以還是小心點好。」說著站起身來,洒然道:「只是大人報功的時候,還請筆下留情,不要把我抹殺掉。」
王賢也站起來,定定看著韋無缺,終是點頭道:「可以。」
「那我就放心了。另外大人已經被調到聖女峰當差了,估計明後天就啟程,到時候只怕不能相送。」韋無缺抱拳笑道:「就祝大人馬到成功了。」
「祝你長命百歲。」王賢也笑著抱拳道。
「說到長命百歲,吳大人,你現在總可以給我解毒了?」韋無缺又看向吳為道
「再等等……」吳為卻面無表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