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的哭聲很快便小下來,因為那個叫宋將軍的中年男子,悄然無聲的出現在她眼前,冷冷的注視著她。
顧小憐側過頭去,用羅帕擦於淚水,聲音有些沙啞道:「這下你滿意了吧
「是他命薄,又不是我害得他。」宋將軍不置可否的笑笑道:「你這可怨不著我。」
「是你害我沒有見他最後一面」顧小憐冷聲道。
「行了,別沒完沒了了」宋將軍也冷聲道:「我把你養大,又教你那麼多東西,不是讓你為了個男人死去活來的」
「你這種滿腦子只知道造反的人,當然不會懂了。」顧小憐淡淡道:「沒有別的事,就出去吧,我累了。」
「你少跟我裝蒜。」宋將軍陰著臉道:「當初你說,要確定了姓王的死活,才肯考慮和劉將軍的婚事,現在已經確定了,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你果然不是人」顧小憐並不怕這個男子,俏面生寒道:「上一刻才告訴我,我家官人的死訊,下一刻就讓我改嫁就算我們只是名義上的父女,你也不用這樣著急吧」
「他跟你拜過堂、上過床麼?你這『改嫁,一詞是從何而來?」宋將軍尖酸的挖苦她道。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顧小憐慍怒的瞥他一眼道:「好吧,我開始考慮。」只是頓了一小會兒,便語帶譏誚道:「現在就告訴你結果,我不同意」
「你」宋將軍氣得鼻子差點歪了,揚手就想打她,正如十年前他經常做的那樣。
「你敢?」顧小憐雙目寒光一凜,竟有不可侵犯之意。
宋將軍額頭青筋暴起,但那隻手揚了揚,還是恨恨的放下,悶哼一聲道:「別以為你成了萬人景仰的聖女,我就奈何不了你。」說著惡狠狠的威脅道:「我能讓你成為聖女,也能讓你什麼都不是。」
「那最好不過」顧小憐冷冷道。
「你,別挑戰我的耐心」宋將軍深吸口氣,鎮定下來道:「你打算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了?」頓一下道:「今天我再告訴你個消息,他們就在我手裡,我殺不了你,還殺不了他們?」
「哼……」顧小憐緊咬朱唇,都咬出血印來,怒視著宋將軍道:「要我答應嫁給劉將軍也可以,但你得答應我個條件」
「又有什麼條件?」宋將軍悶聲道:「先講來聽聽。」
「你得讓我去他靈前,看他最後一眼,」顧小憐緩慢而堅決道:「等我回來,隨你安排。」
「死人有什麼好看的?」宋將軍搖頭道:「你就算要寄托哀思,在山上燒個紙不就結了」
「你不是人,不會明白的。」顧小憐說著一翻白皙的手腕,竟從袖中摸出一柄短劍,她將鋒利的劍尖緊貼在嬌嫩的皮膚上,冷笑道:「不答應也行,我就在臉上來幾下,看看劉子進還願不願意當你的女婿」
「你」宋將軍要氣炸了肺,但他知道她是個烈性的女子,絕對會下得去手。只好無奈道:「我考慮考慮……」
「要盡快。」顧小憐收起短劍,緩緩道。
「知道了」宋將軍簡直要抓狂了。
那廂間,韋無缺幾乎是狂奔下山,一溜煙跑回自己的住處。緊趕慢趕,還是沒來得及拿到解藥,就兩腳一軟,跌倒在院中,全身痛苦的蜷成了個蝦米。
「快…解…藥……」他無力的伸出手,涕淚橫流的朝吳為嘶吼道:「給我解藥」
吳為卻不應聲,任由韋無缺在地上打滾,直到看見王賢安然無恙回來了,才從靴頁子裡摸出一粒藥丸,塞到韋無缺嘴裡。
須臾,韋無缺果然好受許多,靜靜躺了好一會兒,翻身從地上坐起來,怨毒的瞪一眼吳為,便閃身進屋去了。
「你這不是什麼七日化骨散,」王賢回過神來,小聲問吳為道:「而是類似阿芙蓉之類的東西吧?」
「還是大人識貨。」吳為有些訝異的笑笑,輕聲道:「就是類似的東西,其實只要他能忍過一次,就一次弱過一次,只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沒有人能頂得住。」
「原來解毒的辦法,就是不用解藥……」王賢不禁唏噓,這老吳家救人不怎樣,毒藥卻能玩出花來。
「見到小憐姑娘了麼?」吳為不想加深自己這方面的形象,問起正事道。
「嗯。」王賢點點頭,將在山上所見所聞,講給吳為知道。
「小憐姑娘應該是受人脅迫的。」旁觀者清,吳為冷靜的分析道:「大人要明白她的苦衷。」
「當然。」王賢點點頭,有些黯然道:「只可惜才說了幾句話,就被韋無缺這廝給攪合了。」
「他是怕說多了露出馬腳,也可能是不想讓大人和小憐姑娘說太多。」說話間兩人進了屋,吳為端來火盆,給王賢烤火取暖。好半天,王賢感覺身上終於熱乎了,出聲問道:「你說,韋無缺這廝的葫蘆裡,到底賣得什麼藥?」
「爛藥。」吳為想一想道:「大人,這陣子我反覆尋思,韋無缺把我們引到廣靈縣,如果不是要對我們不利,就是要利用我們,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你這話等於沒說。」王賢翻下白眼道。
「也不算白說,至少他目前不是針對我們的,而是需要我們和他合作才能達成。」吳為道:「說句給韋無缺長臉的話,我覺著除了圖謀這五萬大軍的領導權之外,其餘的都不值得他這麼費盡周折。」
「這廝假話裡也有真話。」王賢點點頭,認同他的看法道:「那我們便先靜觀其變吧。」頓一下,堅決道:「不過有一點,既然找到小憐了,我們就要想辦法把她救回去。」說著自嘲的笑笑道:「雖然我也沒法給她真正的幸福,但白蓮教是絕對不是她的歸宿」
「嗯。」吳為頷首道:「還是要小心為上,在這賊窩子裡,我們幾乎什麼都不能做。」
「這我知道。」王賢笑笑道:「不過上街逛逛,還是沒問題的。」
跟喜靜不喜動的閒雲少爺打了聲招呼,王賢和吳為便出門去了。韋無缺這處宅子,應該是之前縣裡大戶的住處,位置很是優越,出門穿巷便是原先的衙前街。衙前街向來是州縣城內最繁華的地方,就連被白蓮教佔據的廣靈縣也不例外。沿街的商舖都開門營業,還有在街邊擺攤的,菜肉米糧、日用百貨,一應俱全。街上行人如織,買賣也很是不錯,若非大家頭上都頂著塊紅布,和尋常州縣看不出什麼區別來。
但這些都是叛民啊以大明朝的嚴刑峻法,一旦事敗被擒,所有人都罪責難逃。他們如何能保持這等平和的心情,有條不紊的生活呢?
兩人正滿腹疑惑的張望著,邊上一個貨郎笑道:「兩位是新來的吧?」
「是,我們是跟著韓將軍來投軍的。」王賢笑著朝那貨郎抱拳道:「之前實在沒想到,這廣靈縣居然如世外桃源一般。」
「呵呵,沒想到吧。」貨郎笑道:「其實這廣靈縣,原先就是地處要道,繁華的很。現在聖教治下,沒有苛捐雜稅,沒有貪官污吏,有聖女庇護我們,有劉將軍約束部眾,說這裡是世外桃源也不為過。」
「聽先生的口氣,似乎是讀書人?」王賢問道。
「讀過幾年書,後來朱棣那老賊,將我們蘇州人遷往北京,路上我實在受不了,就逃了。」貨郎淡淡道:「這些年東躲西藏,提心吊膽,聽說聖教在山西開創基業,我便急忙忙來投了。」說著苦笑一聲道:「可惜人家嫌我年紀大,又有殘疾,不肯讓我投軍,只好於點小買賣了。」
「這裡像您這樣的人多麼?」吳為道。
「多了去了,打通天將軍站穩腳跟後,每天都有幾百上千的人來投奔,山東的河南的陝西的甘肅的,都是被朱棣老賊逼得無路可走的可憐人。」貨郎歎口氣道:「你們不也一樣麼?」
「是啊。」王賢點點頭道:「我們也是。」
「對了,通天將軍是哪位?」吳為問道:「我們只知道劉將軍。」
「劉將軍就是通天將軍啊。」對新人的無知,貨郎並不奇怪,反而熱心介紹起來:原先我們有三位將軍,通天將軍、齊天將軍和平天將軍,可惜後來齊天將軍去浙江不慎陷落,是以軍中主事的,便只有通天將軍和平天將軍了。」
「那我們韓將軍,是不是平天將軍?」吳為追問道。
「平天將軍可不姓韓,而是姓黃。」貨郎搖頭道:「韓將軍是新來的,不過深受平天將軍器重,聖女也高看他一眼,是以#位升的很快。」說著一臉羨慕笑道:「你們這麼年輕,又跟著韓將軍,想必很快就會出人頭地的。」
「哈哈,承您吉言。」王賢笑笑,剛要說話,就聽遠處一陣騷動,人群如倒伏的麥田一般,望風而拜。
「聖女出巡了,快快下拜。」貨郎拉兩人一把,率先拜倒在道旁。
吳為看看王賢,嘿嘿一笑,便也拜倒了。
王賢知道他啥意思,不就是笑自己給媳婦下拜麼?這有什麼難的?拜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