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朝那個時代,真正修行的出家人,廟宇道觀都是修建在人跡罕至之處的。因為只有遠離紅塵,才能真正的修行,而這樣的廟宇道觀,一磚一木都是僧道們不辭勞苦扛上山來,花費十幾二十年的時間修建而成的。其規模自然無法與那些建在城裡、金碧輝煌、氣勢恢宏的廟宇相比,但僧道的真誠淡泊,又是城裡的和尚道士遠遠無法比擬的,至少,不會變著法子讓你佈施,還會免費給你齋飯吃。
仙雲觀便是這樣一座道觀,一道低矮的圍牆,一座簡陋的大殿,殿後是更簡陋的淨室,住著幾個穿著葛布道袍,頭戴道巾的清瘦道士。
三人在大殿拜了道祖,便有小道士請他們到後院吃齋飯。齋飯十分簡單,一人一碗醬湯、一碟鹹菜,一碗糙米飯。不過三人也確實是餓了,風捲殘雲便將飯菜吃光了,老道士笑笑,又讓小道士再上一份,這下三人才吃飽了。
道家用膳時是不能說話的,甚至碗筷都不能發聲,是以直到小道士撤下碗筷,奉上香茗,三人才得以與老道士白雲子敘話。
白雲子是這家仙雲觀的住持,許是很久沒有香客前來,他談性很濃,從南宋末年,八百信眾背石上山,修建這座位於仙雲峰上的仙雲觀講起,將這座道觀一百多年來的興衰一一道來。
只是幾人卻都心不在焉,他們來這裡不是為了聽人講古,而是找人的。耐著性子聽老道把話說完,閒雲問道:「來上香的人多麼?」
「不多的,」白雲子搖搖頭道:「官府把縣城的道觀修的金碧輝煌,善男信女都圖方便,哪有肯走上一兩個時辰山路,來我們這小破觀上香的?」
「還有更遠的廟觀麼?」韋無缺問道。
「自然是有的。」白雲子笑道:「修行之人,看重的是洞天福地,並不以與村鎮的遠近為意。」
「你們之間會有來往麼?」靈霄好奇問道。
「呵呵,有的。」白雲老道撚鬚笑道:「靜極思動便會外出訪友,下棋論道,經月方還。」
「難道修行之人都要修廟建觀?」韋無缺問道。
「當然不需要,」白雲老道笑道:「沒有外人幫助,想在深山老林中修建一座道觀廟宇,非大宏願大機緣者不可。方才說過,我這仙雲觀是因為當年祖師救治了鎮上的瘟疫,老百姓感恩之下,才為師祖修建了這座仙雲觀。」頓一下道:「大多數人是沒有機緣的,也沒有那麼大毅力,做一件終生做不完的事兒,所以很多僧道只是搭個茅屋,或者住在山洞中修行,而且絕不在少數。」
老和尚口若懸河,扯起黃瓜根也動,閒雲知道再讓他說下去,一個時辰也打不住,便趁著他喘氣的功夫,對韋無缺笑道:「咱們參觀一下這道觀,看看前人是多麼的不容易吧。」
「好。」韋無缺點點頭,老道士只好住了嘴,帶著他們前殿後院轉了一圈。靈霄眼尖看到殿後牆上,罩著一方碧紗籠,笑問道:「那是什麼?」
白雲子臉色一變,旋即鎮定道:「這是一位高僧的題詩,怕遭風雨侵蝕,故而將其罩起來。」
「不知我們有沒有福氣瞻仰?」韋無缺大感興趣道。
「有何不可。」白雲子淡淡道。緊盯著他的閒雲不禁懷疑,方才看到老道那一剎的緊張,莫非是我眼花了?
靈霄便將碧紗籠掀開,便見牆上寫著一首詩曰:
「錫杖來游歲月深,山雲水月傍閒吟。塵心消盡無些子,不受人間物色侵。
斷絕紅塵守法宗,清離不與世人同。牢鎖心猿歸定靜,莫教意馬任西東。」
是一首很有味道的禪詩,卻沒有落款,閒雲反覆念看了幾遍,彷彿要將其印在心裡,才問道:「這詩怎麼沒有落款,好有氣魄的高僧,若能見上一面,此生便無憾了。」
「呵呵。」白雲子搖頭笑道:「一個瘋瘋癲癲的雲水僧,題完了就走了,壓根沒有落款。只因貧道很喜歡這首詩,故而命人將其罩起來。」
「可惜,可惜……」閒雲搖頭歎道。
道觀極小,不過盞茶功夫,便遊覽完畢,三人給道祖添了香火錢,便與白雲老道依依惜別,下山尋到馬匹,趕著回城去了。
白雲子目送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山下,一個中年道士湊過來小聲道:「師兄,這三人問東問西,怕是目的不純。」
「嗯,好在離開了。」白雲老道點點頭道:「你稟報大師一聲吧。」
「是。」中年道士便到觀中,樹起一根長長的旗桿,上面懸著黑色的旗幟。
三人緊趕慢趕,才趕在城門關閉前回到縣城。
「吁……」進了城,三人勒住馬,人馬都是氣喘吁吁,閒雲和韋無缺相視笑起來,靈霄卻嘟著小嘴道:「太不過癮了,還沒玩開心,就得往回趕。」
「這個好辦。」韋無缺馬上扮起狗腿道:「趕明兒咱們帶好乾糧,再出去玩個夠就是了。」
「好主意,好主意」靈霄開心的拍手道:「就這麼定了,明早你就過來,咱們吃過早飯就出發。」
「這麼急?」韋無缺張大嘴。
「不去拉倒。」靈霄撇撇嘴。
「去去去」韋無缺忙激動道:「小生只是擔心小姐會累,既然小姐不累,小生自然赴湯蹈火相隨了」頓一下,賤兮兮的問道:「小姐的意思是,我明早可以到府上吃早飯?」
「廢話。」靈霄一夾馬腹,和閒雲回去衙門裡。
韋無缺則立在旅店門口,良久良久。他竟然有想哭的感覺,這一級,升得太不容易了。轉念便想抽自己,真被虐成賤骨頭了
西衙裡,王賢剛和吳為商量完救災事宜,見兩人回來,笑道:「正好一起吃飯。」
「快點快點,餓死我了。」靈霄抱著肚子團團打轉道:「今天我得大吃一頓,後面好幾天,要吃不著東西了。」
「當然當然,」王賢笑道:「今天正好有紅燒羊肉吃」
「小賢子萬歲」靈霄一聽就口水直流,話說這段時間物資吃緊,衙門裡為免物議,飯菜也簡單了許多。靈霄雖然不說什麼,嘴巴卻早就淡出鳥了。
「怎麼會殺羊呢?」閒雲奇怪道。
「呵呵,是這麼回事兒。」王賢苦笑道:「有災民偷了鄭家的幾頭羊,鄭家告到官府,我派人去抓,結果已經宰了,只好連人帶肉全弄回來了。」
「這肉不用退給鄭家麼?」閒雲還是很純潔的。
「案子還沒問明白呢。」王賢笑道:「不能說這些肉到底是誰的。」
「那你就吃?」閒雲無奈道。
「等到開堂就臭了,不吃浪費了。」王賢笑罵道:「給你倆改善生活呢,還真麼多廢話」
「唉。」閒雲對王賢這套實用主義實在無語,不過話說回來,紅燒羊肉真好吃他一人就吃了三大碗,比靈霄還多吃了一碗,
「還以為罪惡感會影響食慾呢。」分到的肉本來就不多,王賢盡量讓兄妹倆吃個過癮,他和吳為只取些肉湯泡米飯吃。兄妹倆都是那種不知道照顧別人的,吃完了都沒發現,王賢和吳為幾乎沒動筷子……
「呃……」飯後,待吳為離去,閒雲打著飽嗝,稍嫌不雅的向王賢敘述今日的見聞,待講到那首詩時道:「那詩後面似乎還有兩段,但被鏟掉了。」
「光上半首,已經能看出問題了。」
「看出什麼?」閒雲無奈問道,心說那首詩我都背過了,卻啥也沒看出來。
「斷絕紅塵守法宗,清離不與世人同。牢鎖心猿歸定靜,莫教意馬任西東。」王賢淡淡道:「這分明是初入禪門的僧人所作,算哪門子大師?仙雲觀卻將他的詩珍而重之,只有兩個原因,一他是文豪,二他身份貴重。」
「但老道士說,不知道那僧人的身份。」閒雲恍然道:「這不擺明了騙人麼?」
「不錯,這首詩不算出色,作者若是名人,老道士肯定會宣揚的了。」王賢道:「所以只剩一種解釋,就是他身份貴重,卻又不能明言。」
「你是說,這首詩可能是那人所作?」閒雲吃驚道。
「大膽假設、小心求證嘛。」王賢不負責任的笑笑道:「不過估計老道士知道點什麼。」
「趕緊抓人?」閒雲說完自己否定道:「不行,那樣會打草驚蛇的。」
「哈哈,不錯。」王賢對閒雲的成長很是欣慰,笑道:「如果他真是建文的人,那咱們距離目標就很近了。」說著低聲吩咐幾句,閒雲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韋無缺便背著包裹來西衙報道。
「你這一包什麼呀?」王賢好奇問道。
「肉脯、還有蜜餞,都是令妹愛吃的東西。」韋無缺道:「我準備了十天的量。」
「唉,」王賢聽了不禁暗歎,要是有無缺公子這份心勁兒,什麼妞泡不到?當然,靈霄那種情竇未開的除外……
「快吃飯吧。」閒雲招呼韋無缺,還給他舀了一碗香噴噴的米粥,把韋公子感動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