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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二十章虎尾 文 / 三戒大師

    是啊。想一想,自己已經將這樁,被刑部定了死罪的案子,成功翻了過來。來日必將聲名鵲起,前途一片光明,似乎應該知足了。

    可是真要將此案含混過去,何常這個罪魁禍首,必將逍遙法外。自己就成了包庇兇手的共犯,怕是一輩子都難解這個心結!

    魏知縣讀了二十年的聖賢書,自然將聖人之言奉為圭臬。聖人說君子有九思,頭一條就是『視思明』。君子視思明,要分得清是非,辨得明真假,要把人和事看得通透!

    當年讀書時,魏知縣將此視為天經地義。然而出仕後才知道,人往往就是看不清是非曲直,或是不敢、不想看清真假虛實。因為分得太清、辨得過明,難免會碰的頭破血流,甚至害了卿卿性命。但要是裝作糊塗,固然可換得一時太平,卻遭受良心的煎熬,痛苦一生……

    當現實與信念發生衝突時,妥協的往往是後者。但對魏源來說,這個選擇尤其艱難。這跟他的經歷有關,他是永樂四年進士,因年齡太小,面相太嫩,永樂皇帝讓他進士榮歸,讀書候用,他永遠無法忘記陛見時,皇帝的溫言勉勵、拳拳期望……

    『魏小愛卿,你要時時自省、嚴以律己,莫失朕所望!』

    時至今日,永樂皇帝的這句話,仍時時在他腦海迴響,讓他不敢對自己有所放鬆……

    這一夜,魏知縣天人交戰,睜著眼直到天亮,他終於做出了決斷!

    當日排衙,富陽縣的官吏們,看到了一個血紅著眼睛的縣太爺,聽到了他的決斷:

    「今日辰時,大堂重審何常!」

    一眾官吏無不驚詫,然後肅然領命,完全與往日不同。

    縣衙分大堂二堂。平日理政斷案,縣老爺都是升二堂。升二堂時,知縣一般穿戴公服,使喚的吏役一般也限於值堂書吏和經承差役,與事件無關之官吏則不必出現。

    升大堂則縣官必須穿戴朝服,六房三班吏役都要齊集排衙,其鄭重程度遠高過前者。按規制,一般只有宣讀聖旨、奉旨辦差、或者有特別重大案件時,才會升大堂!

    今日,魏知縣要升大堂問案,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

    退堂後,魏知縣沐浴焚香,除掉公服換穿朝服。

    他穿著白襪黑履站在銅鏡前,兩個親隨為他套上赤羅青緣的上衣、下裳,然後整理衣領,露出齊刷刷一道中單白領。然後圍上銀革帶、帶上掛著赤羅無緣的蔽膝。革帶之後佩綬系而掩之,最後垂下兩條表裡俱素的大帶……

    這既是穿戴,又是儀式,當一件件服飾加身,魏知縣感到責任,也一分分壓在肩上。為天子牧民,為百姓主持公道,是自己穿這身朝服的意義啊!

    「東翁……」穿衣鏡上現出司馬求的老臉,他歎氣道:「你真打算豁出去了?」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為官一任、造福一方,這是我上任前的誓言。」鏡子裡的縣令,雖然板著臉,卻依然顯得很年輕:「富陽有何常這樣的惡霸不除,算什麼忠君之事、造福一方?」

    「不知東翁打算怎麼辦?」司馬師爺肅然起敬道。

    「等著先生出主意呢……」魏知縣兩手一攤,實誠道。

    「唉……」司馬求歎口氣道:「攤上你這樣的東家,真是麻煩啊……」

    「先生果有良策?」魏知縣聞絃歌而知雅意,激動的轉過頭來。雖然孔曰成仁、孟曰取義,但不用成仁取義,那是最好不過的……

    「我反覆思量,這何常其實並沒那麼可怕。」司馬求苦笑一下,輕聲道:「先說咱們最忌憚的錦衣衛身份。這一點很是蹊蹺。如果他是錦衣衛百戶,昨日過堂為何只字不提?只怕必有難言之隱。既然他不提,咱們便當作不知。至於將來錦衣衛會不會干涉,那就是上面的事了,與東翁沒有關係。不知者不為罪,錦衣衛再跋扈,也不至於找東翁的麻煩。」

    「唔,不錯。」魏知縣點頭道:「那糧長的身份呢?這個也很麻煩。」

    「都說糧長犯死罪可以納鈔贖罪。我昨晚睡不著,翻看《大誥》,發現這一條出自洪武八年十二月癸巳,『糧長有雜犯死罪及流、徙者,可納款贖罪。』」司馬求輕聲道。

    「哦……」魏知縣讀聖賢書靈光,對法律條文的鑽研,還只是剛起步。不過也知道,所謂『雜犯死罪』,就死罪中性質較輕的一種,與『真犯死罪』相對,處刑一般也較輕。

    簡單說來,雜犯死罪就是十惡、故殺人、反逆緣坐、監守內奸盜略人、受財枉法中死者之外的死罪。

    但這是什麼意思捏?

    「嗯,什麼意思?」魏知縣不願顯出自己的無知。但時間緊迫,也只能不恥下問了。

    「即是說,如果能讓何常招認故意殺人之罪,他便罪無可贖。」司馬求解釋道:「否則,教唆、誘拐、藏匿這些雜七雜八的罪名,是動不了他的。」

    「但他不招怎麼辦?」魏知縣皺眉道:「這種有恃無恐的凶頑之徒,又不能用刑,真是麻煩。」

    「是可以用刑的。」司馬求搖頭道:「朝廷對糧長,並無像對生員、舉人一樣明文規定之優待。只是因為太祖皇帝重視糧長,糧長又關乎朝廷賦稅,地方官不敢得罪,才陳陳相因罷了。」

    糧長是給朝廷收糧運糧的。苦水裡泡大的太祖皇帝,目睹了每每收稅時節,貪官污吏下鄉逼索,害得百姓傾家蕩產的景象。待他登上皇位,便別出心裁地設計了這套民間自治的收解辦法,整個稅糧徵收、解送的過程,統統不許官吏插手。

    加上洪武朝的糧長可以面聖,還肩負為皇帝收集地方民情的任務,致使地方官對其心懷忌憚。又怕糧長撂挑子,耽誤了運糧,自己吃罪不起,是以優待糧長,給予秀才乃至舉人一樣的待遇,才成了地方官府的潛規則。

    「原來如此。」魏知縣大喜道:「那就好辦了,三木之下,保管讓他開口!」

    「但是動刑有動刑的麻煩。」司馬求苦笑道:「一者,屈打成招,將來容易翻供。二者,打馬騾子驚,本縣還有六位糧長,見東翁打破成規,難免會心生怨懟,等到收稅時節,八成會有麻煩。」

    「鄉願,德之賊也!」魏知縣恨恨罵一句:「先過了這關再說,車到山前必有路!」

    「其實不必用刑,智取也可。」司馬求臉微紅心微跳道,其實他今天一早,就去找王賢問計,在他看來無解的難題,卻被王小子三言兩句,就給解開了。沒辦法,上了年紀,腦袋就不靈光了……

    司馬求依舊將王賢的辦法據為己有,伏在魏知縣耳邊輕聲道:「既然之前的法子奏效,照方抓藥就是。聽昨晚何常最後那句話,似乎也對『只有雜犯死罪才可交錢免刑』的規定一無所知。」這是很正常的,因為洪武皇帝駕崩十幾年後,《大誥》幾乎徹底廢棄了。就連司馬求這樣的專業師爺,都需要去翻查資料,更別說何常了。

    「既然他要東翁幫著算算,這些罪名一共得罰多少錢,那就幫他算算唄……」司馬求小聲結束道。

    魏知縣聽完放聲大笑道:「真奸詐,不過我喜歡,哈哈哈哈……」笑畢,他有些奇怪的望著司馬求道:「先生最近腦筋突然靈光起來,竟接連有妙計獻出,跟之前簡直判若兩人啊。」

    司馬求老臉微紅,暗罵道:『說委婉點會死人啊!』只好乾咳道:「之前初來乍到,不知此地風土如何,學生自然只看不說了……」

    「原來如此!」魏知縣大讚道:「吾得先生,如漢高之得子房啊!」

    「東翁謬讚了……」司馬求一張老臉笑成了菊花。

    這時,親隨將梁冠奉到魏知縣面前,他卻不接道:「不穿朝服了,換公服!」

    兩個親隨差點吐血,知不知道穿一次朝服很麻煩啊,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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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差一刻辰時,縣衙的六房三班,都換好了公服,在大堂集合,誰知縣老爺的隨堂跟班卻過來通知,過堂改在二堂。

    眾胥吏聞言大嘩,暗罵魏知縣嘴上無毛、辦事不牢,除了刑房的司吏和經承差役,其餘人各回各房,鳥獸四散。

    二堂之上,魏知縣頭戴烏紗,身穿青色官服,胸前補著鸂鶒,端坐在大案之後,先提審了何福、柱子等一干何府家人。

    因為人不是他們殺的,而且魏知縣答應坦白可以減刑。幾人很痛快便招供了,兩年前那具女屍的來源。

    原來,何常買來的小妾菱花,因為脾氣剛烈,時常頂撞於他,結果被何常失手打死。打死人後,何常唯恐被發現,便讓柱子幾個,把菱花綁在石頭上,沉入富春江心……

    待幾人在口供上畫押,魏知縣一拍驚堂木道:「帶何常!」

    不一會兒,何常沒帶刑具,像散步似的走上堂來,朝魏知縣拱拱手,算是行禮。

    「看座。」

    皂隸便搬個杌子上來,讓何常坐下。

    魏知縣板著臉對何常道:「本官想了一夜,你是本縣七糧長之一,還有一個月就要收秋糧了,本著太祖祖訓,我決定放你一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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