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帥輝和劉二黑兩個,便抬著片門板來接王賢,卻被銀鈴攔在門口。兩人好說歹說,就是進不了門。
最後還是老娘發話:「讓他們進來。」
「娘……」銀鈴癟著嘴,氣呼呼的讓開去路。
兩人趕緊閃進去,不一時,便抬著王賢從西廂房出來。
王賢看見老娘心裡發虛,裝作若無其事道:「娘,我出去一趟,中午就不會來吃了。」
「嗯。」老娘竟沒有劈頭蓋臉的罵娘,而是點點頭,別過臉去,半晌才道:「不用擔心沒人給你送飯……」
「娘……」王賢鼻頭一酸,這一聲娘叫的心誠意切,低聲道:「是胡大叔告訴你的吧……」
「嗯。」老娘點點頭,眼圈子通紅的伸手摸一下兒子的臉,恨恨道:「你那死鬼爹不當人子,拿兒子當槍使,但我想他總不會害你……」頓一下,又惡狠狠道:「要是害了你,老娘去鹽場把他醃成臘肉!」
「呃……」王賢哭笑不得,老娘真是氣氛殺手,好容易有點催淚的溫馨,轉眼便給破壞殆盡了。
「滾吧,滾吧,老娘晚上殺雞燉湯,回來晚了湯都不剩!」老娘不耐煩的擺擺手,把三人趕出家門。
目送著三人出了巷子,銀鈴才小聲問道:「娘,二哥不是出去鬼混?」
老娘搖搖頭,忍了半天的淚珠子,終於順著面頰滴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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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門三六九放告聽訟,據說是包拯傳下來的規矩。當年包龍圖打坐開封府,下令打開衙門的大門,令民眾可以直接到他案前起訴,據說這樣一來,就使奸吏無法從中搗鬼。
太祖皇帝覺著這手很好,因此規定州縣長官必須向老包學習,親自接受民間的起訴,不得經由書吏轉手,亦不准佐貳官代理。朱元璋精力超人,起草這項制度時,肯定沒考慮過,像包拯那樣精力過人的官員是少數。在整個洪武朝,官員們整日坐堂、無暇他顧,疲累欲死,痛不欲生。
朱元璋一死,下面就自行調整,限定只有在一些特定的日期才可起訴,按照富陽縣『三六九放告』的土政策,今天是八月十九,正是衙門接受告訴的日子。
一大早,衙門發頭梆、打開大門後,皂隸便打出放告牌。
要告訴的人群,一見開門放告,便蜂擁上來,自然遭到皂隸的呵斥推搡。幾個公人一起,連罵待踹,才讓人群排好了隊。
待發二梆後,公人們將告狀的領進縣衙大門,命其在堂前右側空地上跪好,才看見還有個躺著的。
今日當值的侯班頭走過去,踹王賢一腳道:「滾起來!」在老百姓面前,就算這些屬於賤籍的皂隸,也是惹不起的凶神惡煞。
帥輝趕緊陪笑道:「這是苦主,癱著呢。」
「球,癱著還不忘了告狀。」侯班頭啐一口,走開了。
『呸,狗腿子……』帥輝朝他背影無聲罵一句,心道:『早晚有一天,也得讓你跪老子一次。』
又過了一會兒,堂上鼓響,便有親隨高唱:「大老爺升堂了。」
堂外的百姓便亂七八糟的請了通安。
然後當值的刑房徐典吏便出來,向眾原告講解幾句注意事項,大家都聽得極認真,因為違反了是要吃板子的。
接著,在徐典吏的指揮下,跪在衙前的諸原告,依次從東階上月台,將狀紙遞交給坐在長桌後的刑房司吏……王老爹去曬鹽了,自然有新人替補。然後到月台中間給老爺叩頭後,再從西階下來,仍舊跪下等候。
刑房司吏將狀紙逐一登記,等到全部收齊,再交給值堂親隨,由其呈給魏知縣。
魏知縣便逐張翻閱,並逐個傳喚起訴人上月台問話,實在認為荒唐的,可以當堂駁回起訴,不過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問完後即退堂,把一疊訴狀交給內衙的司馬師爺,由司馬師爺看過後,才送刑房辦理。
不過也有例外,比如人命大案、或者縣老爺極為重視的案子,也可能當堂發票,拘傳被告前來過堂。今天就遇到這麼一例……
問過幾個互毆爭訟的小案子後,魏知縣拿起一份狀紙,問道:「哪個是王賢?」
「在這在這。」帥輝和劉二黑,趕緊抬著王賢上堂,把門板往地上一擱,兩人跪下給縣老爺磕頭。
王賢也掙扎著要跪,縣太爺一聲『免了』放過了他,問道:「你是王賢?」
「回稟老父母,小人正是王賢。」王賢趴在門板上道。
「所告何事?」
「告今年二月十六,有兇徒六人,伏擊小人於錢家賭坊外,致使小人昏迷半載,老娘為了給我治病,不僅傾家蕩產,還舉債纍纍……」王賢說著,放聲哭起來:「請青天大老爺做主,緝拿兇手,賠償敝家!」
『啪』地一聲,魏知縣一拍驚堂木,堂下皂隸便喝道:「肅靜!」
嚇得王賢一聲不敢吭。
「李刑書,你對此案可有印象?」魏知縣轉向刑房司吏道。
那司吏是原先王老爹的手下,叫李觀,四十出頭,面沉似水,聞言起身稟道:「回稟堂尊,此案發生於堂尊上任之前,當時由二尹老爺接狀,令快班查訪多日,但因為王賢昏迷,不知兇手何人,故而暫時擱置下來。」
「王賢,你可知道是何人傷你?」魏知縣又問王賢道。
「知道。」王賢點頭道。
「姓甚名誰,家住哪裡?」魏知縣追問道。
「姓甚名誰小人不知。」王賢道:「只知道他們家住哪裡。」
「何處?」
「他們住在三山鎮何常何員外家!」
「休得胡說!」魏知縣皺眉道:「何員外乃本縣七糧長之一,德高望重,豈會容留歹人?」
「小人不敢胡說,我有證人。」王賢說著看一眼帥輝道:「他是我從小到大的兄弟,當日也見過兇手,前日到我家說,親眼見其中一個在縣城現身,他跟了那人一路,最後跟到了何員外家。」
「你叫什麼名字?哪裡人氏?」
「回老、老父母,小人叫帥、帥輝,本、本縣人氏。」帥輝被縣衙的威勢,嚇得結結巴巴道。
「將你看到的如實講來。」
「那個,這個……」帥輝越是緊張,就越是說不成串,只好簡化道:「就像我哥說的那樣,二黑也是見證。」
「你又是何人?」魏知縣望向那黑大個道。
「俺叫劉二黑,大老爺叫俺二黑就行了。」劉二黑甕聲道,惹得堂上人吃吃直笑,心說縣老爺跟你娘舅麼?還叫你二黑。
「劉二黑,將你看到的如實講來。」
劉二黑是個渾人,從不知緊張為何物,便將他所見講了一遍,誰都能聽出不是騙人的。或者說,沒人相信這樣的蠢物也會騙人……
「看來此事不虛。」魏知縣目似朗星、鼻若懸膽,正氣凜然道:「兇徒謀殺半載,逍遙法外至今,天理國法何在?!胡捕頭!」
「卑職在!」胡不留趕緊出班,今天他頭戴瓦楞帽、斜插孔雀翎,一身青衣外罩紅背甲,腰間懸著口賓鐵刀,腳上蹬著雙漆黑的快靴,一看就是精心打扮過的。
魏知縣看了不禁暗歎,粗人就是粗人,你搞成這樣子,就太刻意了。遂輕咳一聲轉向王賢道:「本官警告你,若是查實是誣告,你可要反坐,且罪加兩等的!」
「小人知道了。」王賢暗歎一聲,這下真是不成功便成仁了!
「好,」魏知縣命刑書當堂出具勾票,然後硃筆一點,交給親隨道:「本縣命你速去三山鎮,鎖拿本案疑犯歸案!」
「喏!」胡捕頭雙手接過,又道:「卑職請攜證人同往!」
「可以。」魏知縣點頭道。
「大老爺,小人也請一同前往。」王賢請求道:「我願跟何員外對峙!」
「也罷!」魏知縣裝模作樣尋思一下,點頭道:「何家是三山鎮上的首戶,若不與他心服口服,必會生出事端。」便下令道:「備一輛馬車,帶原告一同前往!」
「得令!」胡捕頭領命而下,帥輝和劉二黑,也抬著王賢跟了下去。
因為早有準備,胡捕頭一聲令下,快壯兩班七十餘人,便全副裝備,集結完畢。
「今日這差事,關係干天,誰敢懈怠苟且,回來不用大老爺發作,老子就讓你後悔生在世上!」胡捕頭看一眼手下,冷聲道:「目標三山鎮首戶何常家,分兩班出發,第一撥二十人,張麻子領隊,逕直帶原告、證人前去何家拘人!剩下的第二波,我親自帶隊!」說完把手重重一揮道:「出發!」
因為無關人等,不得入內,外面人看到官差出動,不禁議論紛紛,猜測哪家又要倒霉了。
衙門裡一個青衫吏員,卻叫過一個白役,低聲吩咐道:「快去何員外家,告訴他胡捕頭要勾打王二的兇手,叫他好自為之!」
那白役點點頭,簡單換了身便服,從便門離開衙門,到街上客店門口,取了一匹快馬,逕往三山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