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幾天,水流蘇只要沒有特別重要的事,都會直挺挺地站在玉芍殿的寢殿門外。如此的虔誠,上到太后下到宮妃無不為之動容,可玉芍殿的大門始終沒有對任何人敞開。
嬪妃貴族裡開始陸續飄出流言蜚語,說什麼的都有:有說玉美人囂張,仗著太子的寵愛處處挾制太子;還有說她不惜福,連太子殿下想納個妾都大肆阻攔,一點不賢良,壓根不適合當太子妃。但礙於玉美人是太后的侄孫女,也沒人敢把閒話傳得太過囂張。
接近正午,陽光開始變得毒辣,院子裡的樹上蟬鳴啾啾,讓人心煩意亂。玉兔端著午膳從小廚房裡出來,眼神複雜地望著站立在烈日炎炎下、寢殿大門前的水流蘇,皺了皺眉,什麼話也沒說,敷衍似的屈了屈膝,直接繞開他進了門。
寢殿內,玉美人身穿一襲淺綠色挑絲宮裝,依舊如往常一般淡妝素抹,坐在書桌前平心靜氣地練習蠅頭小楷。她不是個一遭受打擊就會長臥在床的女人,越是混亂時期她越希望自己能清爽一些,以便於仔細思考。
玉兔悄無聲息地將午膳擺在桌上,然後走進來輕聲道:
「家主,該用午膳了。」如今她已經自動自覺地改了稱呼。
玉美人淡應了一下,仍沒有停筆。玉兔望著她,猶豫了一陣,低聲開口道:
「家主,太子殿下還在外邊站著,殿下這樣已經好久了,宮裡因此多了不少流言。」
玉美人壓根沒問那些流言是什麼。只是冷哼一聲。就在這時,玉泱從外面匆匆進來,從懷裡摸出一封信遞過來道:
「家主,這是定國公府送來的。說是泊雲山莊的霍家主派人送到定國公府去的。」
玉美人頓住筆,眼眸裡劃過一絲驚詫,接過來鎮定地拆開。然而閱讀過那寥寥數語之後,她忽然只覺得腦袋一陣暈眩,下意識地用手扶住頭。玉兔緊張地問:
「家主,您不舒服嗎?玉泱,快去宣御醫!」
玉泱慌忙轉身要去,玉美人定了定神,淡淡地說:
「不必了!」
將手裡的信拍在她身上。冷冷地命令:「給我去查清楚!」
玉泱狐疑地翻過信紙,細細地閱讀過之後,臉色忽青忽白,微微欠了欠身,凝重地道:
「屬下這就去辦!」
玉泱剛剛離去。玉芍殿的太監總管小安子就慌慌張張地進來,先跪下請了安,然後站起身低著腦袋回道:
「啟稟太子妃,雨煙閣的墨側妃剛剛歿了。」
「什麼?!」玉美人震驚地站起身。
「剛剛雨煙閣的宮女去給墨側妃送午膳,進門之後卻看見墨側妃已經躺在床上,氣息全無。當時墨側妃穿戴整齊,但並沒有發現自殺的痕跡,奴才猜想墨側妃一直身子不好,應該是自己有知覺吧。」
玉美人只覺得自己的心跳得飛快。腿一軟坐在椅子上。這輩子她見到過許多次生離死別,死在她手上的人也不在少數,可她從來沒像現在這樣,心裡竟產生了一瞬間的悲傷不捨情緒。真是好笑,明明是妻與妾,明明是從屬於一個男人的兩個女人呢!
「通知殿下了嗎?」她淡淡地問。
「太子殿下已經知道了。一切都交給綠泉大人處理了。」
玉美人的唇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微笑,玉兔手一揮,小安子退了出去。沉寂了半晌,玉美人忽然開口道:
「我要去雨煙閣,你去把水流蘇調開。」
玉兔無聲躬了躬身,一刻鐘後,玉美人寧靜地離開玉芍殿,前往雨煙閣。
雨煙閣一如既往地荒蕪,幾個雨煙閣的宮女太監正圍在寢室外面竊竊私語,無意中卻烘托出了令人不安的氛圍,玉美人看得一陣煩躁。此時眾人見太子妃突然駕到,戰戰兢兢地跪倒拜見。她皺了皺眉,冷聲道:
「都滾回自己該呆的地方,沒有傳喚不許過來!」
突如其來的狠厲凶芒把在場的所有人都嚇得一個激靈,驚慌失措地回答了一個「是」,全部像腳底卷軸似的逃走了。
玉兔上前打起簾子,玉美人進入臥室。今天的房間裡沒有繚繞的煙,但卻能隱隱聞到屬於阿芙蓉的奇特味道。
一張樸素的黑漆雲母石架子床上,墨蝶舞雙手交疊在胸前,靜靜地躺著彷彿睡著了一樣。精瘦的臉上妝容淺淡,薄薄的胭脂為她染上了一抹艷麗。一襲淺黑色銀線團福如意錦緞長袍,烏黑的長髮並沒有梳成婦人髻,而是梳起了漂亮的髮辮。
玉美人緩緩走近,淡淡地凝視了她一會兒,即使距離很遠,她依舊能從墨蝶舞失去彈性的肌膚上感受到一陣刺骨的寒冷撲面而來。就在這時,玉兔在枕邊發現了一封信,拿過來遞給她,道:
「家主!」
玉美人接過來拆開,少頃,抿了抿嘴唇,手心一攥,把信紙揉成一團,再次將目光落在墨蝶舞身上。過了良久,唇角揚起一抹淒涼的笑容,恍若自語似的喃喃道:
「一個人出生一個人死亡麼?華麗又淒涼!」
過了良久,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綠泉帶著一群人進來,見到她愣了一下,急忙跪倒。玉美人最後掃了墨蝶舞一眼,淡淡地道:
「什麼也不用動,就這麼入殮吧。什麼陪葬品都不需要,一把火燒掉撒進海裡。」
「這……」綠泉被她的命令驚了一下。
「這是墨側妃的遺言,有什麼不滿嗎?還是說你做不到?」玉美人甩著手中的信,語調陰冷地問。
語氣柔弱,卻在不知不覺中帶來了一股強大的震懾力,讓綠泉不由自主地顫了顫,謙恭地回答:
「奴才一定竭盡所能辦到!」
玉美人冷冷地看著他,嘲諷一笑,轉身出了雨煙閣。午後的陽光很刺眼,許久未出門的她感覺到一陣頭暈眼花。定定地站在小路中央穩住身形,手搭涼棚瞇起眼睛抬頭望著正前方那輪紅艷艷的太陽。玉兔立在一旁,擔憂地望著她。過了良久,玉美人淡淡說了句:
「玉兔,把信發出去,從今天開始,玉家將全面撤出水流國。」
玉兔心頭一凜,忽然單膝跪地,滿懷激盪地顫聲道:
「是,家主!」
六月,水流觴帶領的大軍順利回歸京師,在城門口受到了文武百官和黎民百姓的熱烈歡迎。水流蘇代替皇上帶領百官在城門前相迎,大軍一路進了皇城,皇上有旨讓玲瓏也跟著進宮。
玲瓏只得硬著頭皮跟隨水流觴入宮,皇上看起來心情不錯,坐在龍椅上滿面紅光,再次封賞了一干人等,特別封了玉霜天為勇寧伯,又將西風瑾叫到御前,笑哈哈地道:
「風瑾吶,聽說這次在聊城你立了大功!朕早就說過,憑你的才能,就應該為國效力,你偏偏不願意!這回朕就做主了,封越陽侯世子西風瑾為京畿營指揮使,加封一品軍師,欽此!」
西風瑾並不意外,跪下來謝了恩。越陽侯也跟著跪地謝恩,這個被女兒說成是鑽營利益、其實只是為了振興家族的老頭在看見自己家終於後繼有人後,差點老淚縱橫。
玲瓏對於西風瑾順從地接受了京畿營有點意外,雖然之前西風瑾說過他並不想當個百無一用的才子,但這麼快就答應做官,總有點讓人擔心。這樣想著,眼神飄忽瞟了站在角落裡的墨羽一眼,聽說如今的他已經暫代墨翟在河東大營裡統領墨家軍。
彷彿察覺到她的目光,他望了過來。玲瓏不避不閃,很自然地收回眼光,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滋味。雖然她並不干涉、也沒有資格干涉墨羽對未來的選擇,可他選擇站在水流蘇的陣營,某種程度上來講她還是有點失落。
就在這時,皇上突然高聲道:
「老五媳婦,你這次悄悄地偷溜出京,雖然為水流國立下大功,且功不可沒,但你實在是太莽撞了!」
玲瓏連忙從水流觴身後出來,來到御座前跪下,聲情並茂又謙恭卑順地平聲說:
「啟稟父皇,臣媳知錯。當時聽聞王爺受傷,邊關又缺少糧草,臣媳心中掛念王爺,日夜不安。每每一想到夫君在外為國打仗、風餐露宿地辛苦,作為妻子卻安穩地守在家裡享受良好的待遇,臣媳的心中就會更加愧疚不安。之所以不敢稟告父皇,是因為臣媳知道父皇一定會擔憂臣媳的安全,不准臣媳前往,思量再三臣媳只得大著膽子偷偷出京。因為臣媳的冒失,讓父皇擔心實屬不孝,讓夫君擔心實屬不賢,臣媳願自罰禁足王府半年,自我懲戒!」
說罷,恭恭敬敬地磕了一個頭。
此番話落,滿朝官員全部眼神異樣。看幽王妃平日裡不聲不響的,可這一開口就把皇上後邊的話全堵死了。已經自罰了,還把理由說得冠冕堂皇,接下來皇上恐怕不但不能罰,還得賞!
水流觴見狀,也跟著跪下來道:
「啟稟父皇,玲瓏也是因為擔心兒臣,而且此次能打退夜郎國,也全因玲瓏不遠萬里、冒著巨大風險將糧草運到聊城。看在她立了大功,還懷有身孕的份上,就免去處罰吧。」
此話一出,再次引起一片暗潮洶湧。前些日子太子妃剛剛小產,現在風頭正勁的幽王府卻即將添丁,未來幽王府生下的孩子也許會成為皇上的第一個孫子。皇上的孫兒輩子嗣單薄,連一個男丁都沒有,若幽王妃能產下男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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