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湖沉吟了良久,說:「姑娘,依我看,不管是不是,也留不得。你想啊,竇家那樁案子到現在也沒查出個始末,不管她是不是,留她在身邊都是個禍端。」
玲瓏不語,這時小二送來飯菜,擺在桌上。她想了想,說:
「不然等下我再問問她,看看她到底還記得多少。」
花湖知道她還糟心著當初竇雙雙的死訊,也就不再勸。玲瓏接著說:
「花掌櫃,我打算等酒坊建完,我把工人挑選完,就回平安縣去。今天侯爺讓人送來了一張明年賞花會的帖子,我計劃著快些回去,在家休整兩天之後,就進京城。等明年八月之前,在京城把總酒坊建出來。」
「那這邊……」
「我打算把可凡和大壯留下,大壯剛來,正好幫可凡。」
「要不我也留下吧,放可凡回家看看。反正等人挑完了,也沒其他的事。可凡出來這麼久,也該想他媳婦了。」花湖笑呵呵地說。
玲瓏想了想,道:「也行,反正釀酒的事有大壯。」
花湖笑道:「那我就和大壯留下。酒坊選哪兒了,我去看看。」
「城南的月烏鎮。」
「那我這就去看看。」花湖說著,起身,提醒,「姑娘,竇姑娘的事你可得好好想想,雖然咱到現在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可朝廷命官身亡,必定牽扯到某些勢力。」
「雙雙雖然好動,也愛出去打抱不平,但畢竟是個女子。也沒太多人知道她的真容。再說竇雙雙已經死在了那場火災裡,她只是和她相像而已。」
花湖一聽她這麼說,就知道她已經決定了,摸摸兩撇鬍子:
「反正。姑娘最好再問問她,看看她到底記得多少,可別收留一個麻煩。我就先去酒坊看看了。」
玲瓏點點頭。花湖就走了。
玲瓏坐在桌前,等了一會兒,竇雙雙穿著豆莢的衣服,被豆莢帶了過來。她的臉尚有點腫,頭髮上還掛著水珠,鵝黃羅裙穿在身上,舉手投足間仍是那股掩飾不住的英氣。
她坐在滿桌佳餚前。問:「這些我能吃嗎?」
「吃吧。」玲瓏回答。
竇雙雙直接用手抓起雞腿就開吃,豪邁風範,卻又不顯得粗魯。玲瓏連忙道:
「你要是餓久了的話,就別吃太快,胃會受不了的。」
竇雙雙好不容易才把嘴裡的食物咽進去。敲了敲胸口,說:「我已經餓了四天了!那個天殺的老鴇,把我關在地窖裡,死活不讓我出來!我今天是答應了接客,才好不容易逃出來的!」
「你真不記得過去的事了?」
「不記得了。我一想起從前,腦袋就疼。」
「那你還記不記得,你是怎麼進牡丹樓的?」
「不記得了。我一醒來就在青樓裡了,老鴇說我是她樓裡的姑娘,還拿了賣身契給我看。說是我爹把我賣了。可我記不得我爹長什麼樣了。後來我說我不接客,就被關進地窖了。」
玲瓏想了想,吩咐:「豆莢,你去牡丹樓問問老鴇,她到底從哪兒撿到她的。說了就給她一百兩銀子。」
「還給?姑娘,老鴇就是扒皮精。沒有好人,你今天都給了她五百兩了,還要加?」
玲瓏微微一笑:「急什麼?有從她身上賺回來的時候,去吧。」
豆莢鼓鼓嘴,去了。
竇雙雙啃完排骨,用布巾擦擦手,湊過來問:「姑娘,你肯定是認識我對吧?我到底是什麼身份?」
玲瓏蹙了蹙眉尖,認真地說:「其實我也不確定,因為按理說,我認識的那個和你長得很像的人,應該已經死了。可你又不記得從前的事,連痣的位置都一個樣,我也不確定。」
「你認識的那個人是怎麼死的?」
玲瓏猶豫著要不要告訴她,想了想,斟酌著回答:「是火災。全家因為一場大火都燒死了。」
竇雙雙怔了怔,忽然,只感覺頭部一陣被強烈擠壓的疼痛,讓她「哎呦」一聲抱住頭,摔在地上,開始打起了滾兒。
玲瓏嚇壞了,急忙奔過去扶起她,一邊安撫,一邊道:「好了好了,別想了!別想了!」
竇雙雙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被玲瓏扶著坐下。玲瓏倒杯水給她壓一壓,竇雙雙的眉皺得很深,喃喃地問:
「為什麼你一提這個我就頭疼?我好像看見了什麼。一大片火。難道我真是你認識的那個已死的人嗎?」
她略帶一絲恐懼地抬眼,望著她。
玲瓏摸著她的背,道:「既然想不起來,就別想了。事情發生總是會有原因的,你現在好好地活著才是最重要的。等下郎中來,讓他給你診診,看看你之前是不是撞過頭。」
竇雙雙一把揪住她的衣袖:「你是說,我的家人全都被燒死了嗎?」
玲瓏按住她的手,耐心地解釋:「我也不確定你是不是我認識的人,所以沒法答覆你。一切都要等你想起來以後再說。你就別再問了,別再讓自己頭疼了。現在,好好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竇雙雙陷入沉默,玲瓏將筷子遞給她:
「不管過去是怎麼樣的,也得先安排好自己的現在,才能有精力努力回憶從前。先吃飯吧,不管你的家人究竟發生了什麼,我敢保證,他們都一樣希望你能好好地活著。」
竇雙雙心尖一抽,忽然掉下兩滴淚珠,不過還是接過筷子,大口大口地吃飯。
玲瓏心裡舒了口氣。
吃過飯後,前來診脈的郎中給竇雙雙好好地看了看,果然發現她的腦子裡有血瘀。不僅如此,她還受了不輕的內傷。便給她開了一大堆開散化瘀的藥。
豆莢回來,對玲瓏說:「我問那老鴇了,她說是在城外的河裡發現她的,當時她穿得破衣爛衫。老鴇只以為她是個逃奴。」
玲瓏點點頭,問坐在凳子上發呆的竇雙雙:
「以後你打算怎麼辦?是傷養好後離開,還是跟著我?」
竇雙雙呆了一呆。回答:「我不記得從前的事,也沒地方去。反正你也有我的賣身契,我就給你當丫鬟好了。也許跟著你,能想起以前的事。」
玲瓏點點頭。竇雙雙身份特殊,如果作為她的丫鬟的話,也許就不會太顯眼。當初她曾聽竇雙雙說過,竇雙雙的外祖家除了一個娘舅。再無他人。可她的舅舅是鎮國公麾下的副將,玲瓏從墨羽和水流觴的描述中,總覺得那個鎮國公很陰險。真要把竇雙雙送給她舅舅,總覺得有點不安全。
畢竟竇府的事是不是某位權貴幹的,還是個未知。
「既然你要跟著我。就起個名字吧。」玲瓏說。
竇雙雙想了想,看著豆莢道:
「她叫『豆莢』,那我就叫『豆沙』吧,反正你也說我有可能姓竇。」
玲瓏點點頭,於是這位來歷不明的姑娘正式取名「豆沙」。
玲瓏的酒坊工人已經選完,第一批酒也釀上了。
十一月二十九,她帶領豆莢、豆沙,偕同趙宣、可凡和趙宣的小廝,一行六人從金陵出發。結束了將近兩年的旅程,往回返。
為了節省時間,她沒用馬車,而是騎了馬,一切從簡。她和豆莢她們皆換了男裝。當她問豆沙是否會騎馬時,豆沙回答不知道。可是一躍上馬,便能風馳電掣。
豆莢說,她猜豆沙百分之九十九就是竇雙雙。因為豆沙和竇雙雙一樣好管閒事。
路上,她去教訓一個調戲姑娘的登徒子,結果碰見團伙了,差點被群毆。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她本能地亮出了佛山無影腳,將那群痞子打得落花流水。打完以後,居然還興奮地大叫一聲:
「看!我居然還會武功!」
玲瓏無語,並且嚴厲禁止她再隨便亂管閒事。豆沙還批判她,說她沒有正義感。
玲瓏更加無語,正義也需要迂迴,也需要量力而行吧,她那根本就是腦子不好。
一路顛簸,直到過完春節,他們才終於回到了闊別已久的家。
黃昏時分,山村裡炊煙正裊裊。
熟悉的一切再次映入眼簾,吉祥村還是一如往昔的靜謐,她的眼前仍能浮現出當初爹娘送她出門時,那不捨的身影。她的眼角微潮,這麼久以來,她時不時就會想起這個家,想起這個家裡的爹、娘,還有她弟弟。
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快五年了,她現在似乎已經很少想起前世的事了。這裡就是她的家,是她最溫暖、最甜蜜,也是無論發生什麼、無論過了多久,都永遠無法割捨的家。
一路上,馬旁邊總能遇到幾個認出她的鄉親,用她熟悉的鄉音叫著:「哎呀!這不是老陳家的玲瓏嘛!」
這種叫法讓她特心暖,她總是在回應了微笑後,對正要長篇大論的鄉親說:
「對不起,嬸子,我先去見我娘,明天咱再嘮。明天,我在我們家請客。」
說罷,策馬奔去。
遠遠地,陳家那高大的瓦房便映入眼簾,儘管村裡現在隨著酒坊的繁榮,也跟著繁榮了起來,可陳家的房子仍是村裡最好的。
離得越近,她的心跳得越快。終於,馬奔到熟悉的院門口,玲瓏勒住馬韁,一溜煙滾下馬,直接狂奔進門。
院子還是那麼的乾淨。潘婷正從廚房出來,手裡拿著一碗青豆,正在那兒挑。
她仍舊是荊釵布裙,卻讓玲瓏覺得異常美麗。
玲瓏的眼淚瞬間湧出眼眶,紅著眼睛,顫抖著叫了一聲:
「娘!」
潘婷的身子一抖,彷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慢了半拍才抬頭看過來。這一看,眼淚頓時湧了出來。手中的碗落在地上,撒了一地的青豆。她奔過來,一把抱住玲瓏,高聲痛哭道:
「玲瓏啊,你可回來了!你想死娘了!你這死丫頭,去了那麼久,怎麼也不知道回家看看!我的閨女啊!」(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