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名黑衣少年筆直地守在極樂齋門口,水凝蕊的到來讓四個人都驚了一下,急忙上前,下跪:
「奴才參見大公主。」
「起來吧。」等四人站起來,水凝蕊淡淡地說了句,「開門。」
「這……」入琴很為難,「五殿下有令,不許任何人打擾。」
「本宮是他姐姐。」溫婉的嗓音,不怒而威。
入琴猶豫了一下,上前打開門,放水凝蕊進去。
室內溫暖如春,極樂齋是艷傾天下最大也是最豪華的包廂,裝潢精美,鋪陳華麗。一張舒適的臥榻擺在正中央,上面躺著一名遍身縞素的俊美少年。但見他眉如劍,鼻樑秀挺,雙眸輕闔,卷而翹的睫毛又濃又密,如兩把纖巧的折扇。雙唇似初綻的紅梅,透著淺淺的芬芳。此刻他正安靜地睡著,帶著嬰兒的純淨,更似謫仙的清澄。
水凝蕊深深地歎了口氣,解下披風和面紗,露出一張與少年極為肖似的美麗容顏:
「我知道你沒睡。」
她柔聲說,端正地坐在臥榻旁的一張玫瑰椅上。
水流觴的睫毛輕顫了顫,陡然睜開眼,那雙眸漆黑無邊,幽深似潭,竟帶著如冰雪般的寒冷,讓人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他並沒看自己姐姐,而是望向窗外那被北風吹起的殘雪。
室內陷入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水凝蕊望著水流觴牴觸的態度,又歎了口氣,說:
「你突然跑出宮,父皇他很擔心你。昨天他來鳳儀宮,說他對不起你和我。」
水流觴冷笑一聲:「他最對不起的人是母后!就是他害死了母后!如果不是他忌憚墨家,又怎麼會放任母后被墨蓮毒死!」
「流觴!」水凝蕊不贊同地低呼。
「難道不是嗎?!」水流觴猩紅著眼,恨恨地瞪著水凝蕊,「你心裡也清楚,什麼厭勝之術,母后那麼溫和的人怎麼可能會施厭勝之術?分明是墨蓮栽贓陷害!他明知道母后是被陷害,還將母后打入冷宮,讓母后在冷宮被人毒死!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鏗鏘有力的控訴讓水凝蕊也紅了眼眶,她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深吸了一口氣,警告:
「這些話今後不可以再說了。既然你知道墨家的勢力讓人忌憚,就應該明白,要不了多久,墨貴妃就會取代母后,六皇弟會取代你。到時候你在朝中的地位會非常尷尬,甚至連舅舅家都有可能被打壓。一旦被抓到錯處,你、我甚至整個雲家都有可能萬劫不復。」
水流觴憤懣地冷哼一聲,水凝蕊顰眉:
「流觴,不可意氣用事。母后已經去了,她此生最放不下的就是你。父皇是父親,但他更是君王,你的恨和不滿絕不可以再流露出來,只能埋在心裡。我臨來之前去過相府,舅舅的意思是,在羽翼未豐之前,你最好離開京城以策安全。」
水流觴因為憤恨,胸口一起一伏的,好一會兒才平息下來,冷靜了一陣,低啞地道:
「我知道。我已經決定今天下午回軍營。」
水凝蕊意外於他已經計劃好了,欣慰地扯了扯唇角:「走之前回宮見見父皇吧?」
「我不想回宮,直接走。」水流觴冷淡地道。
水凝蕊歎了聲:「好吧,我會和父皇說的。」
水流觴沉默了半晌,仍望著窗子,輕聲說:
「姐,我走後,你萬事小心。「
水凝蕊淡笑了笑,起身走過去,輕輕撫摸他的頭髮:
「放心吧,京城這邊,姐會幫你撐著,等你回來。」
未時三刻,四匹駿馬飛馳出京城,向西北大營狂奔去。
高高的城樓上,面罩輕紗的美麗女子亭亭地立在那裡,靜靜地目送他們遠去,滿心的惆悵漫上溫潤的眼眸,有著一種說不出的哀愁。
「公主,該回宮了。」良久,宮女紅酥上前提醒。
水凝蕊回過神來,仰頭望著湛藍的天空,好一會兒,幽幽輕歎:「這京城的天,要變了!」
轉身款款步下城樓,優雅的背影讓守城兵好久都沒回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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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縣的和樂鎮一如既往地繁榮,小小的商舖迎來送往,好不熱鬧,街邊各種小食攤、雜貨挑擁擠地擺著,買賣吆喝聲不絕於耳。
玲瓏領著沒精打采的敏豪在人群裡穿梭,擠來擠去,最終擠到一個麵攤前坐下,高聲道:
「老闆,兩碗刀削面!」
穿著油膩的老闆用圍裙擦著手,拿異樣的眼神打量了姐弟倆一番。玲瓏只好亮出銀子表明她有錢,老闆這才樂呵呵地去下麵條。
敏豪剛一坐下就趴在桌上,玲瓏奇怪地問:
「小豪你怎麼了?累了嗎?」
她問了好幾遍,敏豪似乎才聽到,有氣無力地搖搖頭:
「頭有點疼。」
玲瓏急忙去摸他的額頭,嚇了一跳:「你的頭怎麼這麼燙?」
敏豪剛張嘴,卻「哇」地一聲,想吐,但因為肚裡沒食,只吐出了一些酸水。
「怎麼回事?這麼噁心,還讓不讓人吃飯了!」周圍的食客噁心地皺眉,紛紛討伐道。
玲瓏這下慌了,急忙拎起包袱,拉著弟弟就往醫館跑。
「哎,姑娘,你的面!」老闆在後頭大聲喊。
「等會兒我回來取!」玲瓏高聲回了句,迅速消失在人潮裡。
打聽到了最近的醫館,玲瓏拉著敏豪去問診,捏著號簽,等了好一會兒才輪到他們。大夫是個四十幾歲的中年男人,給敏豪拿了脈,又按了按他的腋下和脾部,神情嚴峻了起來。
「大夫,怎麼了?很嚴重嗎?」玲瓏看著他的神情,心裡一沉。
「傷寒。」從大夫嘴裡吐出的兩個字,讓玲瓏的臉刷地白了。
傷寒,一種急性消化道傳染病,治療緩慢,男女老幼均可發病,在古代病死率極高,所以連大夫的臉都變了色。
因沒有落腳的地方,玲瓏好不容易才央求到在醫館借了一間廂房,供敏豪治病。由於是傳染病,周圍都隔離了,沒人敢接觸敏豪,只有玲瓏獨自在廂房照看他。
起初,大夫娘子連廂房都不願意給他們住,還是大夫好心說了情,玲瓏又許諾會交房費,大夫娘子這才不情不願地答應。
大夫每日都會來診脈,幾碗藥下去,敏豪非但沒有好轉,反而越燒越嚴重。玲瓏這下慌了神,心裡很怕再這樣燒下去,敏豪會燒壞腦子。徵求了大夫的同意,她開始用酒給敏豪一遍又一遍地擦身降溫。
可惜這裡沒有烈酒,因此效果緩慢,但燒的確在一點點地減退。
敏豪經常在昏睡中哭泣,囈語著「娘」。自從秦氏去世後,他一直表現得很沉默,從來沒有在玲瓏面前提過秦氏,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但玲瓏心裡知道,秦氏的亡故帶給他的心理創傷是永不磨滅的,他雖年幼,但卻明白秦氏是陳世美和潘氏害死的。
偶爾,玲瓏能從他出神的眼睛裡看出濃濃的恨意,那股恨凜冽得讓人心驚。可當他發現玲瓏正在關注他時,那抹恨又很快被他淹沒在眼眸裡,他又恢復了呆板的常態。他很怕玲瓏擔心他,他似乎覺得他成了她的一個大負擔,所以總是表現得很乖巧。玲瓏能強烈地感覺到,敏豪很怕自己會遺棄他。
時間過去了八天,經過玲瓏不眠不休的精心照料,敏豪的燒終於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