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瑞老王爺顯得慈眉善目:「你是白老的徒弟,他的眼光自是不會差。先前擔心你急功近利,失了章法,如今看來倒是心裡有了主意的。」
清瀾微一沉吟,便抬頭道:「媳婦不敢自稱什麼章法。只覺千里之堤潰於蟻穴,若是不去填了這個窟窿,反而失了您和母妃原本的美意。」
對著公公睿智豁達的目光,清瀾竟覺心裡有些話不吐不快。這便把周管事所遇難題一一道來,又說了不少日後的打算。話一說完,才驚覺自己今日的大膽。
老王爺聽著小心捋了捋自己的長鬚,沉吟道:「你準備日後開繡坊、成衣鋪、米鋪、酒坊,還要買田莊,把這些老兵和家人收攏起來?這可是一件相當耗費精力的事。」
清瀾見他垂了眼簾,手指在桌上微動,不由一笑:「將來這些鋪子田莊都是要盈利的,您不必填錢進去。」
老王爺頓時銳眼一瞇,看向清瀾。瞧她肯定地頷首,反而正肅了神色:「峻兒媳婦,咱王府不差那幾個錢,也不興苛扣盤剝。」
清瀾方恍然大悟,輕輕笑道:「善事想要做的長久,自然得雙贏才是。據媳婦兒所知,不少困難軍戶都不曾來米鋪領過米糧,一是感念您和母妃的恩德,不忍王府負累。二則卻是低不下頭去領這施捨之物。」
老王聽到最後爺頓時虎目瞪起,鬍鬚氣鼓鼓地一抖一抖。清瀾自怡然不懼,只管抬頭迎視。
良久。倒是老王爺先挑了眉收斂了怒意,大笑起來:「好!膽大心細,如此才不愧是我兒媳婦!」
頓了頓,方語重心長道:「切記。此事須緩緩圖之,萬不可操之過急。」
清瀾認真點了點頭。外頭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剛掌家的自己,絕不容自己在這種大事上出了簍子。況且此事也不急於一時。得看清了形勢慢慢來。
老王爺見左右無事,便考問了清瀾一些學問,又讓她寫了幾個字,愈發覺得這兒媳不簡單。
清瀾走後,老王爺晚間卻將祈峻找了去。只道家有賢妻可福萌三代,讓兒子好生看待自己媳婦。
祈峻幼時頑劣得很,唯對父王有一絲畏懼。後來去了軍營。也不知怎麼轉了性子,終日裡臉面上正經萬分。此時聽到父王稱讚清瀾,卻不免暗自欣喜得意起來,暗道父王這話說的,這媳婦兒是自己選的。還能不疼嗎?
老王爺睇眼瞅了瞅自己兒子,心裡冷哼了一聲。小兒子個性像極了年輕時候的自己,選女人的眼光倒也不差。如今西面看似平靜下來,實則私下裡互相試探,隱隱已經有了幾分火氣。若是峻兒明年出征,該不會學老子,也將自己媳婦兒帶上戰場吧?
想到這裡,心裡便又是自得,面上卻愈發僵硬起來。
兩父子站在書房裡對視。神情如出一轍的冷沉,書房裡的氣氛也隨之沉凝嚴肅起來。
清瀾可不知書房兩父子心裡的溝溝道道,只道在公公婆婆處順利過了一關,心裡也是一鬆。
不出一個月,舊米鋪的老掌櫃果然帶了人來給信王妃請安了。清瀾還是頭回見到這個只聞名不見面的大掌櫃。不由細細打量了一下。
領頭之人五十多歲年紀,對著自己只彎腰行禮卻是不肯跪。面色瞿瘦蒼老。似風乾了的橘皮枯褶,眼神卻是湛湛含威,脖頸處清晰可見一深疤隱入衣領處。
清瀾見他身姿如松,顴骨凸起,眉梢厲色一閃而沒,不由心裡冷笑了一下。這大冷天的穿得這麼單薄,是存心留了低領讓自己瞅清楚他的刀疤吧?自從嫁進府裡看多了傷兵,心裡還真不怵這個。自己又是學醫的,也能看出這傷看著凶險,實則小心避過了要害。倒確實是個身經百戰的老兵。
心下一轉,臉上笑意盈盈:「秋掌櫃要面見老王爺詳談?如此也好,來人啊,帶秋老去蒲苓居候著。」書房乃是王府要地,就看這秋老還識不識抬舉了。
秋掌櫃聞言面色一顫,卻仍自抬頭斜睨了那座上年輕貌美的小王妃一眼,隨即昂首闊步跟著侍從去了。
清瀾只看著暗自搖頭。老王爺念舊情,可也得區別對待不是?這種人早已背棄了昔日恩德。不知輕重,不顧王府聲譽,還剋扣同袍戰友的救命糧,此人無可救藥,留與不留端看自己公公的決斷了。
清瀾輕輕轉動茶盞,心中思緒萬千。只待後方一穩固,屆時便可與夫君一起起行了。微微笑了起來,師傅說得對,自己骨子裡是嚮往自由的。從來不會等著夫君帶不帶自己前去,便已開始未雨綢繆了。眼簾微黯,不知這樣的自己,祈峻可會理解?
盤算著婧怡的產期會在年後一二月間,清瀾特意做了一個厚厚的備產包帶進了宮裡去。
婧怡瞧著東西一應俱全,不由笑了起來,嗔怪她皇宮裡自是什麼都備好了,何必多此一舉?
清瀾卻是神情嚴謹,讓林嬤嬤守住了寢宮門,才道:「宮裡嬪妃臨產當口,出什麼ど蛾子的都有。我已知會了師傅,無論如何要請他前來壓陣。林嬤嬤和玲瓏都是明面上的人,誰知到時會不會被人牽絆住。幾個接生的即便是宮裡的,也得臨時細細查了才好。」
頓了頓,歎了一口氣:「若是義母派幾個合適的人來,我卻也少揪心了些。」信王妃手下什麼人都有,找幾個專事接生的怕也不難。只是進宮也不是婧怡一個人說了算的,這重重關卡檢驗說不得反而會折了人去。
「你倒是跟奶娘想到一處去了。」婧怡日漸豐盈,手腳隱隱腫了些,含笑道,「母妃來了信,本也有這個打算。後來卻說路途遙遠,恐路上出了差池,不如在眼前暗衛中擇選幾個。」
清瀾聽著不由心中一凜。信王妃最為寶貝自己女兒,怎會怕折了幾個屬下,難道是信王府出了什麼事?她是定然不會告知身懷六甲的女兒的,可怎麼也沒見暗衛傳訊來。心裡不禁有了淡淡隱憂。面上卻笑了起來:「到時候我親自坐鎮,憑我在北崢醫仙的名聲,皇上難道還會趕了我不成?」
婧怡聞言有些感動:「這生產之事,難有個準兒。你還是別過來了。」
清瀾知道她是說女人生孩子就像一腳踏進了鬼門關,怕有個萬一自己被牽累了。不由有些生氣:「咱倆總是一條線上系的螞蚱,有事還能跑了我不成?」難得板了臉。
婧怡自是軟聲告饒,好生撫慰自己這個好姊妹。兩人又是交談了一會兒,清瀾才告辭離去。
婧怡望著清瀾姍姍離去的背影,微微皺了眉。自己這個金蘭,自幼被寒毒傷了身子,不知日後還能否受孕。算算日子,她成婚時日倒也不短了。西頭那廂又開始蠢蠢欲動,自己須小心防範著,萬不可讓她們做了什麼傷了妹妹的心……
這頭清瀾出了宮門,卻也愁眉緊鎖。婧怡前段日子被人在茶盅中偷偷下了毒,雖是影響很小,可終是要等孩子呱呱落地才見得分明。到時候必要讓林嬤嬤準備充分,封了接生婆的口,必不能傳出任何一點不好的風聲。最好能把那西頭的母女給牽制住了。
兩姊妹竟不約而同地忌憚警惕起了西宮裡的甄太妃和長公主。實則是這段時日她們表現得太過平靜,反而令人隱隱不安了起來。
慈寧宮佛堂內,檀香裊裊沉靜了神思。觀音繡像慈和雍容,正眼帶悲憫地看向身前的老人。
老人跪坐在蒲團上,也是一派慈眉善目,神情竟是與觀音繡像如出一轍,同樣的眼帶悲憫,姿態雍容華貴。
半柱香後,孜嬤嬤在一旁低聲提醒:「稟太后,時辰到了。」
太后面容微微一動,數著佛珠的手略略一抬,孜嬤嬤便會意地上前慢慢攙扶起她到椅上坐下,斟了一杯清茶遞給她。
太后輕輕擱了茶蓋,卻是未動半分,良久方嘴角一掀:「不想那丫頭卻是查了出來。哀家還想再過段日子再去提點一下呢。」
孜嬤嬤小心上前湊了笑:「那是您老人家心善慈悲。」
太后輕輕頷首:「在這宮裡吃用,哪能樣樣撿著好的?小心些才能命長。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孜嬤嬤自然連連應聲。暗地裡卻是思忖起來,若是再過段日子去提點,怕是會對龍子有礙,可若是皇后生產不利,皇上以後還不是得靠著太后。如此自己主子既能做了人情,又制衡了雙方,的確是高明之極。可惜那穎親王妃太過伶俐了些。
「那女人最近在做什麼?」太后突然精光乍現,銳眼睇向她。
孜嬤嬤一怔,忙反應過來:「與西秦連上了。」伸手比了個「三」字。
太后冷哼一聲:「難成大器!」
「聽說沙家和齊家也派了人過來。」孜嬤嬤聲音壓得愈發小。
太后不由沉吟起來。
佛堂裡變得寂然無聲。
「都亂套了。西秦亂了,北崢恐怕也不太平了。」良久,一聲長長的歎息從老人口裡囈出。(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