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瀾才跑出側廳,轉入廊間拐角處,便被人一把抱住閃入隱蔽處。
才待驚叫,卻聽那人悶悶道:「你倒是與他會面了許久。」竟是祈峻。清瀾不由鬆了一口氣。
祈峻狠狠抱住她,低下頭覆住櫻唇,不管不顧地深吻起來。清瀾大驚,想推開他卻被抱得越緊。微微後仰撇開頭,竟被他鎖住了後腦勺。
良久,祈峻才放開了她。清瀾急急喘氣,猶自往四周張望,感覺竟似偷情一般。
祈峻帶了幾分得意自傲:「你我未婚夫妻,讓人瞧見也沒什麼。」暗道讓他瞧見了更好。
清瀾瞪了他一眼:「這是在金國地界,你想讓我被人指著罵嗎?」
言下之意,似是換個地方便無礙了?祈峻摸著下巴不懷好意的想著。
清瀾一見他神色便知這男人在想些什麼,臉色頓時羞紅一片。這個人,真是……!
「你來這裡做什麼?」話一出口,清瀾恨不得咬斷自己舌頭,怎麼將話題又扯到這裡了?
祈峻深深看了她一眼,倒也不再提起,只道:「找莫少傅討論何時啟程等後續事宜。」言簡意賅,卻讓清瀾一陣驚訝:「莫少傅?」
「金國聖上已有消息傳來,如今安康健在,皇后和太子也安然無恙,只皇宮被圍,等待救援。莫郡馬棄暗投明,聖上聞訊大喜,被提為太子少傅,雖是虛銜,前途一片大好。」意味深長的看著清瀾。
一過了河。消息頓時蜂擁而入,與先前的閉塞截然不同。
清瀾不由追問:「京城內各府可有動靜?成王兵力到底如何?」
見清瀾全然不關心莫子離,祈峻不禁鬆了一口氣,卻也對自己沉不住氣有些驚詫。口氣便有些不穩:「京裡各府似事前早有準備,看似猝不及防,成王兵馬卻難以抓到主事之人加以脅迫。成王大怒,命手下四處搜尋。如今這些人已露出頭來,竟都藏於信王府中。成王兵馬團團圍住,竟攻打不進久持不下。」說到這裡,祈峻口氣也帶了欽佩之意,「待攻入信王府後,卻見人影無蹤。疑似地下有複雜密道,正派人搜尋挖掘,卻被大量機關傷了不少精銳。」
清瀾聽到這裡微微鬆了一口氣,笑了起來。信王妃還真是好本事。
「如今毅王兵馬已到皇城腳下,每日攻城斥罵亂臣賊子。令成王不勝其擾。更讓他憂慮的是,京中存糧竟不夠了。」
「怎麼可能?」清瀾大奇。金國糧食一向充足,不似北崢顆粒難收,素有「水鄉糧倉」之稱。即便前年大肆放糧賑災後,戶部仍有呈報,說庫存糧草足夠京裡兩年用度。
「金國聖上應是早有準備。成王謀算盡落其榖中而不自知。只要皇宮不破,成王謀反便是死局。」祈峻歎道。如此英明君王成為北崢盟友,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清瀾也沉默下來。本朝皇上最厲害卻是利用人心。莫子離等人做眼線也好,婧怡聯姻北崢也罷。毅王率兵勤王,北崢重災後出兵,皆被他事先佈局,用得淋漓盡致。手段極為高妙。
自己、莫子離、信王妃、婧怡、毅王等等,不管是誰,都被他借用了一把。還被用得甘心情願。清瀾微微歎氣。無慾則剛啊。
歇息了兩日,便見莫子離頒布朝廷聖旨,言明成王謀反。又將耿夫人請出,親自公佈自己夫君的罪狀,言及耿則勳已自刎以謝天下。臨安百姓哀聲一片,多是些老實百姓,平日裡便信服耿夫人,竟少有人存疑。
碼頭上這兩日一派忙碌紛亂,安排了大量大船迎接北崢援軍。算算日子,卻是今明兩日中軍即將趕到。
莫子離和祈峻各有要事,終日忙碌調度人手。清瀾且清靜一會兒,便聽冷香稟報有人在門外求見。
聞得來人,清瀾沉吟一會兒,便命人將她帶進來。卻是黑丫頭。
她一進門便跪了下來,泣不成聲。許大等人事後已盡被擒獲,一查竟是昔日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水盜,都有命案在身。朝廷自是有備案,且關押在獄中等待後來接任郡守審問發落。
清瀾已知黑丫頭不知前事,自己卻也不能逾越金國法令放出許大,便只沉默待黑丫頭開口求情。
誰知黑丫頭此番前來,卻不是為爹爹求情,而是聽了爹爹的命令死活要跟著清瀾。
清瀾顯得有些驚詫,隨即明白過來,不由苦笑,自己何時成了托孤的合適人選了。
冷香卻是對背叛之人最是痛恨,即便黑丫頭無辜,可也是因她主動相邀,害的小姐差點陷入絕境。王榮更是頭部受傷,到現在還臥床養傷。
冷香冷冷盯著黑丫頭,黑丫頭不由身子瑟縮了一下。
「算了,冷香。你且留下吧。」清瀾終是心軟了下來。小丫頭只會啞語,長得黑俏卻又單純,沒人護著怕是要吃虧。
黑丫頭就此成了清瀾的小尾巴,緊緊跟隨身後。清瀾為她取了一個名字,叫許靈兒。陪著她探了一次監,與許大做最後話別。
許靈兒感激涕零,許大則一語不發,深深拜倒在地。清瀾穩穩坐下,受了他一禮。許大眼裡的擔憂才放下,轉而又是豪情萬丈,拍拍丫頭的頭道:「丫頭別哭。老子苟活至今,已是上天寬容,耿大人憐憫。能與兄弟們同生共死,余願足矣!」一伸手將女兒推出了牢房,轉而向清瀾一拱手,「多謝小姐不計前怨,來生定當回報!」咚咚又磕了幾個響頭,便頓首不動了。
冷香上前查看,吃了一驚:「他已暗發勁力,自絕心脈而亡了。」
清瀾一凜,便聽得黑丫頭放聲大哭起來,心下惻然。吩咐暗衛留下看顧許靈兒,為她爹爹辦好後事。
暗暗歎氣,許大一生作惡多端,臨老甘心隱退歸依山林。與幼女相依為命,卻是為了回報昔日耿則勳恩義,繼而被捕丟了一條性命。死時卻又如此剛烈決斷。豪情不減,一時竟不知他算是惡匪,還是豪傑了。
走出甬道,轉過幾道彎,清瀾命人打開另一個牢房,裡面正關押著耿夫人與其幼子。
清瀾正色道:「夫人起來吧,不必多禮。昔日你存了一方善念。不忍清瀾速死。清瀾自是感恩在心,今日便是來接你出獄的。」
見耿夫人猶自跪倒在地,懷中緊緊摟著七八歲大的幼子,眼神驚疑不定。清瀾解釋道:「你自是深閨婦人,夫君所為全不曾知。朝廷自是網開一面。放你無罪出獄。」
夫君枉死,皇上自要做一回好人。朝廷命令其實早握在莫子離手中,耿大人一死,自然家人可免罪。
耿夫人緩緩站起,幽幽歎了一口氣:「他所料終是無差。是我對不起夫君。」竟是早知道一般。
清瀾定定地看向她,她見此苦笑一聲:「趙小姐心中定是在想,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吧?」輕攏了一下頭髮,又為幼子整理了一下凌亂的衣襟。
耿夫人似在自言自語:「昔日你們一走,夫君和我自知陞遷無望。本也死了心,想著臨安百姓淳樸善良,能造福於他們,便是終生無望直上青雲,也是功德一件。哪知不久,我父便被提為華州司功參軍。隸屬成王帳下。我父來信一封,勸夫君力投明主,說成王對他極為賞識。我與夫君接信大驚,夫君回信勸岳父不要趟這渾水,卻被斥罵不孝。」
耿夫人緊緊將兒子抱在懷裡,目已含淚:「夫君起於貧微,得我父看重資以銀兩在府裡讀書,更得賞識得娶我為妻,能任臨安縣令也是我父極力打點。夫君常道,岳父深恩無以為報……」已是泣不成聲。
清瀾聽到這裡,業已明白大半。多半是岳父堅持己見,耿則勳只得屈孝隨從。
「成王一反,夫君便知無路可退。唯有捨棄自己名聲和性命,方可能護著我和父親萬全。他道自己自幼孤貧,族中人多有白眼,卻是雖死無累。」耿夫人咬牙深悔,「是我們拖累了他。」
清瀾歎了一口氣:「你今後有何打算?」
耿夫人抹去眼淚:「我父深恩已報,僥倖脫罪,又有親子奉養。我如今已是無牽掛,本想跟著夫君而去。只是耿家香火要延續,自是回族裡。」憐愛地看向有些不安的孩子,「夫君尚有幾畝薄田。我將言兒撫養長大,續了耿家香火,日後才有顏面對夫君。」言語中,流露出心死之意。
清瀾顰眉:「與其回族裡,不如留在臨安郡,百姓多有感恩,尚能多有扶助。回了耿家,怕是難以收回田地。」耿則勳又是朝廷罪官,回去哪能得了好?
「我自是明白。可夫君臨死心心唸唸都是臨安百姓,生怕自己此舉牽連了他們。我若留在這裡,自然日子會好過些,但是這謀反罪名,足以令人大做文章,若新來郡守借此添功……」說得語焉不詳。
清瀾心下惻然,罪官之後猶有人接濟,難免會被惡意編織罪名,屈打成招,以抓獲成王,逃同夥之名,為官者可就此青雲直上。耿氏夫婦深謀遠慮,完全是為了臨安百姓考慮,令人心中敬佩。
一旁冷香也聽得肅然起敬。
清瀾沉吟一番,低頭與冷香低語了幾句。冷香略一思忖,便從懷中取出一物,交與耿夫人:「此是信王府標誌,用以喝止小人,收回族田再輕易不過。」頓了頓,「信王府日後也會派人知會當地縣官,優待你等。」轉而看向清瀾,眼含詢問。
清瀾滿意頷首,看了看孩子問道:「他叫什麼名字?」
耿夫人拿著令牌,已是感激不盡,待跪下卻被冷香攔住,聞言忙將孩子往前一推,道:「幼子名立言,今年八歲,初始啟蒙。」
見孩子有些怯生生的看著自己,清瀾心中一陣憐惜。這麼大的孩子,其實心裡都懂了吧。微微彎腰與他對視:「立言回去要護著娘,不要讓人欺負了,你爹爹是個很好很好的官。」立言黑黑的眼裡頓時閃出了淚花,死命狠狠點頭,緊抿著唇卻不哭出聲。
清瀾讚了一句:「真是個堅強懂事的好孩子!」
轉而看向耿夫人,「謀反之罪深重,立言長大後怕是在金國無法再行舉業,也無法入伍求取功名。今後若是自覺有志難伸,不妨去北崢參軍,我屆時或可相助。」語氣一頓,又歎道,「若是願意守著薄田,平凡一生,也未必不是一種福氣。」(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