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瀾自回到小院,就循著白老開的藥方每日按時服用,身體略一好轉,便跟著師傅練起了養生功夫,竟與氣功十分相似,只更注重經脈的護養。
每日都有些許進步,看著庭院深深,秋果纍纍,難得無事煩憂,清瀾便覺十分愜意,順便每夜燈下將前世故事集錄成《荒嶺夜談》,也將前日北絕森林遭遇寫成旅記,把一些驅蟲驅獸藥方、包紮手法、野外急救、傷藥辨識等記錄下來,有備無患,留待以後考量使用。
正十分忙碌之時,卻聽聞世子相邀三品樓一敘。這才猛然想起送嫁隊伍快回程了。不知大伯會有何安排,世子又有何要事要說。
換衣梳妝,讓水蘭為自己梳了一個雙鬟步搖髮式,粉蝶珠垂,比往日端莊之外多了份嬌俏輕靈。清瀾看著抿嘴一笑,自寒毒清除後,自己心態上似乎樂觀堅韌了不少,眉宇間顯得自信開朗。深潭中生死之間,令自己徹悟灑脫許多。
人生在世,本該恣意一回,努力追求幸福才是,之前不時的自堪自憐,如今想來,便付之一笑。
清瀾帶著沁雪、水蘭二人出了門,吳大柱充作車伕,給清瀾搬來了腳凳。
清瀾略一皺眉:「大柱,你可有什麼打算?如今送嫁隊伍既將啟程,你可想跟著隊伍回金國去。」頓了頓道,「秋桂自也可以脫了奴籍,跟你一塊兒回去。你們兄妹為我尋得姑母,吃了不少苦,已是報完了恩情。今後如何。你可自作決斷。」
吳大柱未想小姐突然提起這茬兒來,不由憨憨一笑:「多謝小姐寬待。此事還得與妹子商量,我聽她的。」
清瀾抿嘴笑笑,坐進了馬車。這吳大柱是個極有主意的。想必幾日後便會有所動靜。
水蘭撇了撇嘴,不滿的嘀咕:「跟著小姐不好嗎?出去獨自過活沒了靠山,也未必好過。」說著神色微黯。約莫是想起了自己身世。
沁雪自在一旁安慰。清瀾打趣她:「人各有志。別只說別人,你年紀也不小了,說不定喜歡上一個心動的,便哭著嚷著求我放你出門去。」
「哪會如此?」水蘭羞紅了臉嬌嗔。
清瀾又道:「你們都除了奴籍,轉為良戶,日後夫家才高看你一眼,若有了子嗣才能科舉入仕。光耀門楣。你們跟隨我時間最久,吃得苦也最多,我是不會將你們隨便許個小廝管事的,自會當成妹子,替你們辦妥了嫁妝。風風光光送你們出嫁。」
二人聽著一時害羞,沁雪更是喃喃:「小姐出去了一趟變了好多。」眼裡卻含了感動的水光。
水蘭心有同感,點了點頭,突然瞪大了眼睛:「難道小姐您已有了打算,才要將我們一一安排妥帖嗎?」聯想到此次行程,試探道,「其實信王世子也挺好的。」自知此話說的大膽,不由吐了吐舌頭。
看著沁雪也一臉瞭然地看向自己,清瀾不由無奈。只一時心有所感,竟讓兩個丫鬟都誤會起來,各自敲了她們一下額頭:「少胡思亂想!」
三人在馬車裡笑鬧,不覺已經到了三品樓前。
三品樓,品茶品書品畫,三者又各自分為上中下三品。是北崢文人騷客流連忘返之處,在京都頗負盛名。連女客也時常光顧,專設雅間女侍以避嫌。世子選在此處,倒頗有幾分講究。
清瀾戴上帷帽,帶著兩個丫鬟跟著小廝上了雅間。
掀簾進了雅間,卻只見世子一人,不由有些驚訝,原以為大伯也在,要與自己商議回程之事。
向世子施了一禮:「敢問世子緣何請清瀾前來?」前段日子小院去得勤,自北絕森林回來後似乎便未見過他來了,想是作為使臣也忙碌得很。
李子虞臨窗坐著,擺弄著手裡的折扇,笑道:「你我一想熟稔,何必如此拘謹。且坐下嘗嘗這三品樓最好的茶,與金國比較如何?」說著便喚來小廝。
清瀾猶豫了一下,便在其對面緩緩坐下。這世子今日又玩什麼花樣?
沁雪和水蘭對視一眼,自退到門邊。
一個女侍行路如扶柳嬌花,婀娜行來,端著茶具側身進來,見是一男一女兩位客人。女子背著身不見形貌,那男子卻是風流俊美,狹長桃花眼若有情又似無情,邪魅勾人,不由便是一呆。
後面提水的小廝輕咳了一下,她才回過神來,眼波流轉媚眼輕瞟,展開微笑往桌前行去。
一一擺開茶具,纖手輕提水壺,露出一截如藕般雪白的皓腕,優雅的燙杯洗茶,比往日做得更優美舒展幾分。小廝在一旁也瞧傻了眼。
不一會兒茶香四溢,女侍將杯盞奉到世子身前,眼含期盼地望向他。
世子嘴角一勾,揮手讓他們二人退下。
女侍難掩失望之情,奉茶到清瀾面前,這才行禮要退,偶然抬頭一望,卻見眼前少女容貌清靈絕美,不由恍然,神情微黯退了下去。
世子看在眼裡,歎道:「俗人俗世,俗茶俗物。」姿態甚是清高。
清瀾不由撲哧一笑,這世子,終是一副貴公子的高傲,去了一趟森林被白老如此教訓,一回來還是故態復萌了。
李子虞只覺佳人開懷,淺淺酒窩沁人心扉,不由捧起面前茶盞,抿茶入口,猶自看著清瀾歎道:「好茶好茶!」
剛才還歎俗,現在又叫起好來。
清瀾端起杯子,輕聞了一下,抿了一小口茶,餘香繞在舌尖,自是芬芳無限,會心一笑,隨即將淺杯中余茶飲盡。
「如何?」李子虞問道。
清瀾回味道:「甘馥如桂,醇香綿延,是上品。」輕皺了一下眉。歎道,「可惜,茶是好茶,剛才女子泡茶時卻少了純淨至誠的愛茶之心。只得其味。不得其心。」
「哦?」李子虞雖嫌北崢茶濃,卻也是好茶之人,只從未聽過有人如此品茶。眼睛一亮,便好奇追問,「何為茶心?」
清瀾微微一笑,這卻是言語難以表達的,是專注,是熱愛,更是一種靜心驚喜的氛圍。便喚來沁雪。讓她叫小廝再上一套茶具和熱水。
三品樓中愛自己泡茶賞茗之人不少,小廝很快依命送了進來。
清瀾淨了手,她選用的不過是青頂,屬於下品茶,卻最是講究浸泡功夫。前世她只喝得起青頂。對此也最有研究,今生也跟宮裡來教學的嬤嬤學了不少。雖不登大雅,卻是韻味獨到。
青頂須用山水來泡,普通茶泡三次已能出味,而青頂卻需泡七次,才能盡出其味,茶泡好倒入青瓷中,不能趁熱而飲,要靜靜地等待茶葉三沉三浮。
茶杯涼透茶葉慢慢捲起。此時品飲入口甘潤綿延,如果茶葉呈其他狀,則茶水會略有清苦,但苦而不澀,苦中回甘。
傳說中的天目——青頂中的上品,捲起的茶葉就像一粒粒墨綠色的珠子。被譽為綠色珍珠,堪為一絕.
清瀾用茶夾將茶渣自茶壺夾出,用溫水洗淨,側置茶杯於茶船中旋轉,以熱水溫燙後,取出置於茶盤中,將茶葉撥入壺中。
壺托手指間,輕巧得如一張薄紙,左手中指按住壺鈕,水流悠然而下,手腕帶動手指,恍如描摹著一幅精緻的工筆畫,一點一點,一筆一筆從心底暈染而出。
一枚枚芽葉緩緩潛沉至杯底,再漸漸浮出,順著水流的方向搖曳飄送,三沉三浮,茶葉微卷,就像是捏起的小皺褶。
清瀾眸色沉柔,心在茶煙中淡淡沉浸。一時房間中寂靜無聲。
李子虞和送青頂而來的小廝目眩神馳,心境為之一靜,腦海中一片空寧。
待清瀾將茶盞放於李子虞面前,他已迫不及待一觀茶形茶香,七泡而過,各有形味,令李子虞暗暗讚歎。
雅間中餘香裊裊,立於一旁的小廝不由咕嚕嚥了一下口水,打破了一室寧靜。
李子虞歎道:「下品茶能泡出上品的形味,本世子真是大開眼界。」頓了頓,不知如何形容,「似是大夢過一場,令人心神一清。」
清瀾笑笑,能帶動飲茶者靜思沉澱,才是茶心茶道,世子未能真正體會其中深意。
「世子如今可說說,究竟有何事要與清瀾單獨一議了嗎?」清瀾品茶入口,微微含笑。
李子虞竟有些猶豫起來,適才準備說的話,在泡茶品茗後,竟顯得不像自己以為的那樣風光霽月起來,似是與滿室茶香格格不入。
小廝早已有眼色的收拾東西退下,沁雪和水蘭,以及侍衛都候著門外,房中只剩二人。
李子虞想到送嫁隊伍隨即要啟程,終咬牙道:「瀾兒妹妹蕙質蘭心,想必一路而來也知曉了本世子的心意,我……」竟有些難以啟程起來。
清瀾暗暗一歎,心中雖有幾分猜測,卻不想他終是說了出來,適才刻意泡茶,也是不想面對。無論前世今生,自己都最不擅長處理這種尷尬局面。
「世子既被王妃臨行前百般叮囑,當知清瀾尚有皇命於身,身不由已。」想必他什麼都知道了。
「清瀾!」李子虞突然握住清瀾的手,「你若首肯,我願為你一肩承擔!」言語急切眼神透著情意。
清瀾一驚用力掙脫出來,卻被他的眼神看得心中一軟,歎道:「世子何必自苦,為自己和王府招來麻煩?」
李子虞手中一空,心往下沉,急得脫口而出:「我母妃也已應下了此事。」
清瀾一驚,探究地看向他。世子身為王府繼承人,此話從他嘴裡透出自是大大不同。母子倆心意一致,更是透出些許不同尋常的訊息來。
李子虞自知失言,引起了佳人懷疑,咬牙道:「你若想脫離泥沼,我自是最佳人選。難道你還念著穎親王不成?你不知他惡名在外,已先後有兩位女子死在他手裡,其中一位更是他剛拜堂的妻子!他惡名昭著,京中閨秀聞聲色變,才至今未娶。你可別被他欺瞞了!」
嫉恨之言衝口而出,待自己回過神來,已見清瀾冷冷看向自己。
「世子關切之意,清瀾心領了。清瀾來此日久,也不會諸事不聞,只相信自己親眼所見和判斷,這種道聽途說從來只是一笑而過。」說著斂身行禮,「今日多謝世子的好茶,來日回程之日清瀾自當淨衣相送。」(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