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覺與白老結識是一段難得的緣分,白老不說,清瀾也不願動用暗衛去查探。
有時人與人的相知總是透著奇妙,莫名的投緣,莫名的信任,在一向敏感警惕的人身上顯得尤其珍貴。
白老的院子果真很大,竟在皇家園林邊上佔了老大一塊地方,放眼望去,赫然是京城裡獨一份。清瀾不由暗暗咋舌。
院子平日裡有人看護著,弄的十分齊整。眾丫鬟也難得各自住一屋,歡暢欣喜之情溢於言表。
清瀾一進院子就喜歡上了這個地方,且不說花木扶疏,樹木蔥鬱將整個庭院點綴得十分雅致舒心,院子前有大片的草地,搭了鞦韆,擺放了木桌木椅,竟還有各式的玩具,木馬、機關駱駝、小草棚屋子、小水塘,旁邊竟還專門備好了紅泥鰍放在匣子裡,釣竿、各式魚鉤、餌料、網罩等等一應俱全。
小蒙恩一看見頓時大叫起來,直衝過去,也不管自己行李和新屋子了,只抱著白老頭大喊大叫,樂得又蹦又跳。
清瀾看得笑瞇了眼,師傅還真是個有心人。
後院圍出了一塊一塊的園圃,十分齊整。有亭台假山奇花異草劃作一處,也有各種藥草苗圃被悉心培育,不遠處竟還有個不小的菜園子。看著放置在一旁的舊衣帽,似是白老頭親自在種植打理。
絲瓜、黃瓜,還有扁豆都被種在了一處,搭起了一個木棚子讓它們各自爬上去。下面還擺上了石桌石凳,一把籐制躺椅上鋪著細毯。
躺在上面仰望。絲瓜已過了時節,漸漸萎枯,黃瓜猶有幾根碧綠帶刺的垂掛下來,惹得人饞了。便能順手摘下往一旁水桶裡一浸,透著井水的清澈甘甜,嘎崩嘎崩地咬上幾口。清涼沁人心脾。
扁豆籐爬滿了整個架子,正含苞待放,有淺紫的,有嫩白的,點綴在肥亮通碧的葉子上,顯得格外好看。透過密密的籐架,還能看到淺藍的天色。悠然的白雲,偶爾還有一兩隻小鳥掠過,鳴叫聲呦轉清脆,便有了一種看萬物勃然的農園喜樂。
清瀾也不由心境一寬,日日緊繃的弦一下子鬆了下來。怪不得師傅念著要回來。若是自己,也會嚮往這世外桃源,人間幽境。
可惜,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年輕人就得奮鬥。身上重擔實在不少,想要丟棄卻一件比一件難。不由長長歎了一口氣。
心有牽掛,猶有不甘。活了兩世,猶自看不透世情,這出世一說談何容易?
一行人便在院子裡住了下來。
秋桂兩兄妹本來便是農家子弟,這一來。便有了回到家的感覺。吳大柱二話不說,放下行李,扛起了鋤頭便去拔草松土,施肥除蟲,一會兒又提水澆灌,忙得不亦樂乎。自發地成了菜園的看護人。
水蘭小時候跟過自己爹爹種田。只是爹爹早逝,她隨即跟著於媽媽回到了趙府。雖然略知些,終究不曾真正獨自幹過農活,便跟在秋桂後面,搭了一把手。
清瀾帶著沁雪便整日裡跟師傅學著種植養護藥草。清瀾是按圖索驥,書上怎麼說,她便怎麼做,可仍有不明白的地方,便把秋桂召了回來幫忙。
眾人背朝藍天,面向黃土,終日忙碌,卻整日裡笑逐顏開。
清瀾漸漸都快忘了自己身上的責任,每日只交代冷香收集情報,收攏暗探,一一再次勘驗暗樁身份來歷,有無細作被安插進來等等。
時間匆匆而過,秋意瑟瑟,葉尖上微微露出了一點黃色。
清瀾在師傅指點下,對以往所學開始融會貫通,漸漸入門。白老頭見徒弟悟性甚高,極為滿意,便開始準備讓清瀾正式把脈看診。
這話一說,卻勾起清瀾心頭一件往事來。想著不可瞞著師傅,便將自己在路途中報答救命之恩,為老漁夫老伴兒看診之事一一道來。終是違了師門規矩,清瀾便自請責罰。
卻被師傅輕拍了一下腦袋,白老頭哈哈大笑起來:「難得你一向聰敏,卻在這裡犯了迷糊。治病不就是為了救人,你既然能讓人開懷重新振作,便是救了她一命。師傅當年只擔心你學了一點皮毛,就仗著小聰明自以為是,怕終是會犯下大錯。可未想你事事謹慎,竟不肯稍露自己才華一分。這一點,連老夫也十分佩服,至少老夫年輕時就做不到。」大約是想到了自己當年的風頭強盛,白老頭不甚唏噓。
回想清瀾剛才雖說,白老頭又點了點頭,問道:「你能想到老夫婦倆定不捨得長期用藥,十分細心,只為何乾脆不多留下些錢財給他們?你身上隨便扯個物件下來就夠他們花銷了。」
清瀾不由瞪了老頭一眼,說得自己很有錢似的,想當初初到趙府也只是終日青菜豆腐啊。搖頭道:「一啄一飲自有天定。瀾兒若給與他們大筆錢財,於瀾兒自是無礙,可對老漁夫二人卻會帶來莫大的改變。生活九缺一滿,世人會珍惜;反之,一旦擁有,又會有新的煩惱和願望,未必就能讓人感到幸福。徒兒自覺留下些微錢財剛剛好。」
白老頭撫鬚長笑:「老夫眼光不賴。女徒兒果然有慧根。只是你留下的螞蟻酒偏方,老夫卻聞所未聞,待老夫試上一試。若果真有效,當公佈天下,北崢百姓久經深寒,或可減輕苦痛。」
清瀾頷首:「此方源自趙家先祖遊歷得來,稱有奇效,不過藥效往往因人而異,師傅多試試才好。」順便就將這偏方的來歷功勞一概推到了那位不知名的先祖身上。
白老頭似回想起了什麼,遲疑道:「說起來,我在西秦南嶺也曾看到當地原著民治此病。乃是一土方,即四處尋找蜂窩,刺激黃蜂群猛蜇寒腿傷患處,腿部雖奇腫無比,可患者卻樂此不彼。你覺得此方有效否?」竟與清瀾討論起醫道來。
清瀾沉吟一番,方道:「蜂蜇之後,常人會感覺腫痛熱脹,於濕氣已深之人卻是感覺一時脹熱緩解了酸痛之感。瀾兒未試過,不知這樣做是否對病情有療效,但有一樣卻是不能忽略的。那便是蜂毒。此病非一日可解,既然長期堅持,那蜂毒便會日益加深。或是病患一時不慎,一下子放出了過量黃峰,體內毒素過多又無法及時清除,恐怕立時會被毒死。瀾兒認為此法太凶險,不可採用。」
白老頭聞言頓時眼前一亮,一拍大腿大聲道:「老夫怎麼沒想到這點?好徒兒,待為師回去記上一筆!」說著已經跑出去了老遠,兀自笑聲不斷。
清瀾含笑注目,這才是真正沉浸在醫道中的醫者。自己怎麼算也不過是學醫自強身體,不如師傅這麼仁心仁術,心懷天下,時刻都在領悟醫道。
突然眼光一冷,感覺身後有些異樣,立刻轉過身去,果然是冷香。
自從知道冷香隨時可能跟著自己後,清瀾留心了幾次,便能漸漸分辨出些許異樣來。相信自己的直覺,便是捷徑。
冷香心中也暗自詫異,自從那次自己主動現身後,不知何時小姐總能及時覺察出自己的位置,她不通武學,到底是用了什麼辦法?一面有些驚疑不定,一面暗自欽服,愈發覺得小姐深不可測。
見沁雪、秋桂等人都在遠處移植藥苗,四周並無旁人,冷香上前低聲道:「小姐,有暗衛在調查長公主之事時,與另一對暗中調查的人馬碰巧對上了。」
清瀾一驚,轉身坐到石凳上,吩咐冷香將情況細細稟來。
原來這幾日冷香按照清瀾的交代,一直在搜集甄太妃和長公主的情報,卻意外發現駙馬崔良佑這些天行蹤遮遮掩掩,舉止鬼祟地幾次從後院溜出了門,到了自己一個心腹家中便重新換了套便服,去了楓林胡同。
到了自己下屬史統領家裡,每次一待便是兩三個時辰,出了門又到心腹家中將便服換下,穿上原來的華服大搖大擺地回到駙馬府裡,只說去辦公事云云。
去下屬家中議事本無可厚非,但此人卻是不學無術厭惡政事的當朝駙馬爺,這就有些稀奇了。
清瀾不由顰了顰眉。
先皇子女稀少,再加上後天夭折的,僅剩下長公主一個獨生女,自然愛若珍寶,寵溺無度。雖然膝下也另有幾個認下的義女,但待遇終究比自己親生的差上一大截。先皇甚至由著長公主自己挑選駙馬。
可誰知一向眼高於頂的長公主竟在滿朝文武中選了個繡花枕頭,先皇幾次駁斥,愛女皆視若無睹,似是認定了這崔良佑。
先皇想著此人雖不頂用,好歹無能之人對公主必是服服貼貼,百依百順。再想著崔家世代勳武,又在東南獨掌一方大權,女兒這番考慮,必是怕自己百年之後,無人撐腰。這麼一想,便也鬆了口,將崔良佑一下子提到二品鑾儀副使之職,相當於掌管御前侍衛的副職,可又未授予實權,只命他領了俸祿,每日點卯便是。駙馬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親自看著,倒也十分放心。
二人婚後,自是萬事以長公主為尊,單獨開了駙馬府,長公主也不必伺候公婆,又對駙馬嚴加管教,日子過得十分如意。
駙馬心存敬畏,很是聽話,即便先皇逝世後,行事也規規矩矩。京中暗中有譏嘲之語,畢竟北崢崇尚武力,家中更以男子為尊,駙馬表現得過於軟弱,讓京中男子自覺大失顏面,都不堪與之為伍。
可眼下,這史統領與駙馬之間是否有不可告人之事,兩人在暗自謀劃什麼?其中又是否有可利用之處?
清瀾顰眉暗自思忖。(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