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兩人別離了老漁夫夫婦,一同騎著馬離開了。
清瀾坐在祈峻身前,才覺兩人肢體輕輕相觸,背後陣陣暖意隔著粗布衣衫傳來,不由有些羞赧。想起昨晚上,他兀自向老漁夫討要了一條舊被子睡在地上,卻把床讓給自己睡。自己心中不安,輾轉半夜,終是疲累已極沉沉睡去。
今晨醒來時,便見他已在屋外略略活動,比劃著練劍。身姿挺拔頎長,氣勢端凝,令清瀾想起自己練字的時候也是這般凝神專注。
瞧著他臉色比昨日大好,知是無礙,終於將自己心底最後一絲擔憂抹去。
「你若累了,可以靠著我。」祈峻見清瀾背挺得僵直,怕是支持不了多久。
清瀾臉霎時一紅,咬牙沉吟道:「昨日你救了我兩次,有機會我會報答你的。」
祈峻聞言揚眉笑道:「似乎你引開狼群,也算救了我一次。那暗箭也不知是沖誰來的,還是你找到了落腳處替我上藥包紮的。咱們之間算是扯平了。」
清瀾堅持道:「就算我不引開狼群,以你的身手和白隙的速度,也定可無恙。」
白隙是這匹馬的名字,昨日清瀾看祈峻餵馬時才問知。一路上還真多虧有它了,想著不由愛憐地撫了撫它柔亮順滑的頸背。白隙打了個響鼻,似是十分歡喜,祈峻驚訝地拍了怕它的頭。白隙明顯很喜歡清瀾。這馬平日裡倨傲得很,可能是清瀾昨日對抗狼群的勇氣令它乖順了許多。
「若是你非要堅持,那就算你還欠我一命。」祈峻失笑,「白老是這麼教導你的嗎?」
師傅?他教自己耍賴還差不多,清瀾不由皺了皺俏鼻。也不知為何,自己下意識的便不想欠他人情,今日確實反常了些,可能是與他靠得太近的緣故吧,總覺他身上的熱度熏得人發暈。
「這是給你的,拿著。」祈峻從懷中取出一個錦匣。遞給清瀾。
清瀾有些訝異,這物件昨日替他換衣服時老漁夫便看到了,當下遞給了清瀾。她只當是印章之類的貴重物品,便塞回了他懷裡,不想卻是給自己的。
打開錦匣,裡面是一隻血玉玉鐲,通透柔潤。十分亮眼。
「你的及笄禮。」祈峻低聲補充道。
清瀾只覺得有些燙手,怔愣了一下,便將它放回盒子裡:「這禮太貴重了。我受不起,你還是收著吧。」
不知何時,兩人之間已是「你」來「我」往,不再相互尊稱身份。
祈峻眉頭緊皺,想著從未有人如此當面拒絕過自己。拉過清瀾的手。不由分說地便將盒子裡的玉鐲為她套上。
清瀾有些怔忪。不由看向祈峻,只見他眼神深幽,在陽光下眸中的淡淡綠色愈發深如寒潭。
抿了抿唇,清瀾低下頭去,不發一言。
兩人之間一陣沉默,只聽得馬蹄輕輕踏過草地的聲音。
清瀾撫著手上的鐲子,猛然想起,自己的珠鏈去哪兒了?
仔細回憶。方記起似乎在昨日剛要駕車的時候,一隻狼突然撲上來,自己無意間用手擋了一下,當時似乎在滿場喧鬧中聽到了珠子零落在車板上的聲音。
應該是那個時候掉的吧。如此一來,便再也難尋了。
清瀾心中不免有些惆悵,那可是自己第一份及笄禮呢。
「你是何時發現狼崽的?」祈峻打破了這份沉寂,問著早有猜測卻不得不問的疑點。
清瀾回過神來,回憶當時情形:「那日破曉時分,狼群本應退去,卻突然又發動了猛攻。連接馬車的繩索被咬斷了,一下子衝出來十幾匹狼,大家都爭著退後,擁擠中我被人在後面推上了公主的馬車。我見馬車內狹小,若有狼進來,反應不及必死無疑。」
見祈峻贊同的頷首,清瀾繼續道:「我握緊防身匕首正要衝出去,突然摸到一物,竟是觸手溫熱柔軟,嚇了一跳,這才發現不知這狼崽何時出現在了車上。想著如此下去幾乎無人能存活,可周圍又恰好無可托之人。這才不管不顧的駕車出去。」清瀾臉色蒼白,當時想著如此下去自己必死,反而生出了勇氣,胡亂駕著車就往一個方向疾奔。好在公主的車駕是特製的,又穩又快,否則自己半路上就會被狼群追上。
祈峻點點頭:「你會駕馬車?」竟問了一個無關的問題。
「當日去學館學習,來回信王府和趙府之間,清妍後來獨自坐另一輛馬車,我便買通了馬車伕在郊外學會的。」無意中提起了清妍,算著日子,她也快入成王府了。雖說長幼有序,可姊妹二人情況各有特殊,清妍以後怕是應此要被人詬病了。
祈峻聞言表情有些奇怪。這丫頭隨身帶著這麼多物件保命防身不說,連這都要學,那趙府究竟是如何對待她的?倒像是隨時準備著逃難的。難怪白老始終對她放心不下,特意押著自己撇下一大堆事,親自護送。
清瀾不知祈峻竟一瞬間轉了這麼多念頭,兀自猜測:「這一路上都似有人在暗中下手。瑜琴之死也是疑點重重,這次狼崽突然出現在公主馬車裡,如果真是送嫁隊伍中人所做,那真是連自己的性命都賭上了。除非他自有保命的手段。」想了半天,仍是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誰做的呢?
祈峻點了點頭,眼中殺機迸現。
他是行伍之人,可不管什麼前因後果,也不求證據,只要那人身上有疑點,就可殺之以防萬一。
一路上,清瀾一個勁兒地推想,卻不知身後緊貼著她的人已做了決定,猶自想破了腦袋。終是抵不住疲倦,倚在身後寬厚的胸膛上打起盹來。
祈峻嘴角略彎,輕輕拍了拍白隙的頭,讓它放慢了速度,盡量跑得平穩些。
日頭漸漸升高,照得清瀾雙頰愈發粉紅嬌嫩,祈峻微微側過身子,為她擋去些許陽光。
男子頎長,女子嬌柔,同騎著一匹白馬在綠海一般的青草間緩緩行路,午間的暖風輕輕拂過,顯得一派靜謐美好。
……
這廂,送嫁隊伍收拾了行裝,正形容慘淡地緩緩行在路上。
一干女子基本無恙,只除了幾個女婢受了傷躺在馬車裡,沁雪最後被狼劃傷了胳膊,也在其中,所幸當時又侍衛及時將她救下。死了十幾個侍衛,輕傷者無數。除了清瀾和祈峻,其餘重要人物一切安好。
雖然危險,隊伍仍在淑安公主和世子的堅持下停留了一天,卻始終不見穎親王和趙清瀾歸來,眾人心中都已經隱隱有了不好的猜測。唯有北崢一行人仍然堅持穎親王還活著的說法。
嚴統領反是催著送嫁隊伍急趕到最近的市集,他堅信王爺正在那裡翹首以盼。
可是馬匹走失大半,只有少量馬匹仍跑了回來。馬車留下完好的已經不多。更別說還有這一半傷兵。眾人互相攙扶著,在茫茫草原上緩步前行。
只有在午時休憩和臨近傍晚點起狼煙之時,眾人方似燃起了點點希望,用含著盼望渴求的眼神望向遠方。
公主的馬車已經找了回來,世子派人在馬車附近尋找了良久,卻既不見打鬥的痕跡,也不見有人或者狼的影蹤。
只有暗衛探得更遠些,在一個荒僻的小水潭附近發現有殘留的箭枝,更在周圍草叢裡找到了有人藏匿過的痕跡。水潭邊的一個角落隱隱有泥濘的馬蹄印,還有一些雜亂的腳印。更令人心驚的是,發現了一道血跡。
所有這些發現,令婧怡和李子虞心中沉重。
何處來的小狼崽?清瀾是如何發現的?這後面又有誰在趁亂追蹤欲取他們性命?兩人中誰是弓箭手的真正目標?……
這些問題這兩日圍繞在兩人腦海中,讓他們越想越絕望。
淑安公主的馬車車廂裡擠了不少無法趕路的人。婧怡主動讓出了車座,贏得了金國和北崢眾人的擁戴。
所有這些往日都能令她振奮的情形,如今只讓她愈發冷靜。
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常常抱著大哥在另一輛狹小的馬車中捂著嘴低泣。她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身上的重擔,悲哀與沉重令她清醒,在痛苦中成長。
她常常會想,清瀾當時是抱著一種怎樣的心情奮力衝出狼群,把生的希望留給自己。
而自己,那個時候又在哪裡呢?清瀾最後一眼是否是含著絕望看向了自己?
未見屍首,是被狼群拖走了,還是還僥倖存活於世呢?
婧怡不由一遍遍地祈禱,拜過自己所有知道的佛祖,只求能有一絲可能再見到自己的金蘭姐妹。回想往日,卻是清瀾像姐姐一樣照顧自己的多,自己雖年長,反而少有做姐姐的自覺。
兩天下來,婧怡雙眼哭腫了,人瘦了不少。
李子虞心頭酸澀,穎親王拋下隊伍去追清瀾的時候,他是多麼深恨自己遲了一步。兩人之間的神情那麼熟稔,怕是早就相識了吧?
此番定是成公公在搞鬼,還故作驚慌失措的模樣,卻不知反惹來了自己的懷疑。此賊首惡,定要在達到北崢都城前將他除去。
心中暗暗謀算,李子虞眼神中透出陰狠之色。(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