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姊妹四人在慕府後花園裡嬉鬧了很久,清瀾方告辭離去。
臨別時清瀾又特意尋了大舅母,讓她代為問詢舅舅,能否帶大哥四處拜訪些名儒,為明年會考做準備。
大舅母欣然答應,眼中透出幾分讚賞之色。
會試之前儒生遞拜貼求見儒學大家,這是時下風行之事。一則考生經由指點,眼界為之一寬,自然構思起文章來更能縱觀大局,為卷面增色;另一方面,也能提高自己名聲,在這些大儒心中留下好印象,說不定明年會考時,其中某位大儒就被皇上命為主考官。
總之好處不少,算是為會試提前鋪路。
清瀾唯恐大哥也學了時下一些清高之人,不願拜託父親或者外祖家,進而誤**邊良機。清瀾從來是務實之人,覺得為人只要不失原則,得用便好。
至於厲先生當年就是狂狷之輩,正所謂文人相輕,只怕暗中得罪的人不在少數。何況他也未必願意帶著學生躬身拜訪請教吧。
坐了慕府馬車,一路至趙府門口,清瀾都在想大哥之事。
待到了福馨堂,清瀾便聽見裡面一陣歡快的笑聲。
自從大伯在家,祖母這裡便熱鬧了許多。
且不說大伯時常陪同祖母聊天散步,就是清雅清芳姐妹兩個也經常過來,為祖母讀經說笑話。祖母常被調皮活潑的清芳逗得合不攏口。
也不知清妍怎麼轉了性子,以前嫌著祖母處沉悶,暗地裡跟丫鬟說有一股陳年的難聞味。如今倒也天天湊在祖母處,陪著說笑,有時還在祖母膝邊做小女兒嬌態,令清瀾時常感到訝異。只能猜想,或是劉氏的遭遇令她成熟清醒了吧,這府裡真正當家的畢竟還是祖母。
聽聞清瀾到了,早有丫鬟撩起簾子,在祖母跟前擺上一張小凳。
清瀾照例向祖母問了安。仔細看看祖母,總覺得似乎比昨日見到時又精神了些。許是府裡好事將近,祖母越發開懷起來。
掰著手指算算,竟還有一個多月繼母就要進門了,時間過得真是飛快。自己來到這裡已經兩年半了,如今物是人非,好在已不是當年無人問津舉步維艱的模樣。
不理會邊上擠眉弄眼的清芳,清瀾向祖母稟報著慕府所聞:「大表姐今年年末也要出嫁了,許的是江州林家長子,聽說前年殿試點了二甲六名,成婚後就要外放在博縣任縣令一職。」
祖母點點頭,說道:「時間過得真快,記得幾年前你大表姐身形還只到我胸前,如今人都快要出嫁了。這門親事做得妥帖,想那林家在江州也是名門望族,世代有兒孫精通水利漕運,也因此發了家。可是早些年遇天災,林家無辜受了牽連,如今也讀書進仕,少有人繼承祖業了。但不知那林家長子是否精通水利,不過既被聖上點了名,如今又攀上了慕府,以後陞遷必不會有什麼大的阻礙了。」
清瀾倒不知其中有如此淵源,只覺祖母竟然想得如此深遠,看的如此清楚,不由深深佩服。
祖母有些疑問:「那林家長子年紀應該不小了吧?」
清瀾驚愕,點點頭:「祖母神機妙算,可得教教孫女兒才是。聽說未來的大表姐夫今年二十五了,只說要中了舉才願成家。」
「是個性子堅毅的。大些歲數也好,知道疼人。」
祖母一席話,說得幾個妙齡少女都紅了臉,不由笑起來:「我趙家的女兒,個個模樣好,只等著別人上門來求啦。」難得竟開起玩笑來。
於媽媽也在一旁附和,趙家姊妹們便不依的撒起嬌來。
只一旁的清妍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麼,臉頰飛起兩朵紅雲,越發的姿容瀲灩。
祖母看在眼裡,不動聲色。
在祖母處一起用了晚膳後,清瀾回到屋裡,好一番梳洗沐浴。直到躺到榻上,方想起今日扔入馬車中的紙團。
越想越覺得惱恨不已。說是北崢親王,卻如同化外之民,一點禮儀規矩都不知,且不說紙團扔進來會不會被路人看到,只說這紙條上的大膽言辭,就足以令人想入非非。
哪個正經大家閨秀會在深夜私會男人的?何況這趙府守衛森嚴,他要如何進來,萬一牽連自己怎麼辦?趙府又不是自己說了算的。
只怕,祖母知道了,也不會饒過自己。
想著青燈古佛,門檻裡遞進的飯菜,自己則白髮蒼蒼一臉老態……
清瀾搖了搖頭,自己心亂了。
不由苦笑,入戲太久,竟被這裡的規矩同化了。若是白老頭知道了,怕是會狠狠地笑話自己吧。
一年不見,不知他可還好,是否仍是那般恣意灑脫,不見人間俗態。
只怕北崢先皇病逝,與那祈將軍急切請他回去有脫不開的聯繫。清瀾擔心先皇病逝後,師傅有沒有受到牽連。明晚定要好好問個明白。
想著此事,清瀾不覺有些疲倦,漸漸入眠。
第二天白日裡,清瀾便吩咐院裡眾僕役今日放假一天,可自去踏春逛街,工錢照領,令眾人散去。
僕役們不知究竟,卻紛紛感激,暗地裡稱讚小姐真是個會憐惜下人的主子。
四個心腹丫鬟則被清瀾召入房中。
這四人的賣身契,祖母早在一年前便讓於媽媽當著眾人的面交給了清瀾。晚進府的秋桂和潤芳早已發了毒誓跟隨小姐,清瀾看她們人品可靠,也漸漸將一些私密事交與她們辦,從無差錯,便對她們放下心來。
清瀾吩咐秋桂和潤芳今晚守著前後院門,聽見或看見什麼都不要出聲,只不許僕役進來或出去,有異常就喊住出入僕役,告知自己。
兩人有些疑惑,仍依言退下。任何主子只看重聽話的下人,若是一旦好奇過了線,那等待自己的就只能是任人擺佈的下場了。
沁雪和水蘭則留在屋內耳房中,清瀾知瞞不過去,便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這兩個丫鬟跟著自己更久些,也一同歷過難,清瀾自是放心。
兩人聽了不由睜大了眼睛,有些難以置信,接著便擔心不已,都要求留在內室,護著自家小姐。雖是螳臂當車,清瀾還是感動不已,自是安慰保證了一番。
又不由想著,自己也不過是無奈之下做些無用之舉罷了,不禁有些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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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瀾心不在焉的在思雲居用過了晚膳,便捧著一本書在燈下讀。
這金國有詩詞歌賦,經史子集,也有小說野史。只是閨閣女子大多被要求讀些誡則之類的文字,小說也嚴格定在三五本讀物。
清瀾此時讀的就是其中一本《才女志》,記錄的是本朝開國以來出現的名門才女,尚有些可讀性。另外的《烈女記》、《節婦錄》就乏味可陳了。
這本書已經看到了最後一頁,可這短短一頁清瀾卻怎麼也看不下去。
想著自己終究不夠冷靜,便站起來練起了字。
練字最能靜心,清瀾如今已經頗有小成。
時下流行一種小隸,筆畫繁複,講究的是圓潤端方,不露機鋒。清瀾知自己年輕,尚無法達到這種圓融的境界,乾脆結合了以前擅長的楷書,筆鋒頓下收起之間,讓人只覺瀟灑練達,卻又不失女子的綺麗細膩。
這種字體筆法清瀾從不曾外人面前顯露過,也未想示之於人。自古才女多悲路,這是清瀾讀了《才女志》後最大的感受。
整整練了兩大張字,清瀾才停下筆,揉了揉有些發酸的手腕。有些可惜,女子畢竟力弱,這字尚有欠缺。
正在燈下沉吟間,忽然聽到窗上有「篤篤」聲,聲音輕微,在靜謐的夜晚卻顯得清楚。
清瀾一驚,一看時辰,正是亥時初。
悄悄藏起一把匕首床中枕下,防人之心不可無。
清瀾小心的開了窗,一股初春的暖風飄來。
頎長的身影利落的翻了進來,往外看了一下,卻不關窗。
他小心的站到窗子一邊,不讓自己的投影映在上面,隨即從懷中取出一個包裹交給清瀾。
清瀾見狀稍稍放下心來,正待詢問,男子卻噓聲,搖了搖手,指向包裹,竟自顧著要離開。
卻見窗邊桌上攤著兩幅字,墨綠眸中有著驚異,也不看一下主人便自己取了一張,細心折好塞進懷裡,隨即翻身離去。
前前後後未曾發一言,僅用了半盞茶時間不到便逕自走了。更沒有驚動府中任何一人,端的是好功夫。
清瀾有些呆愣,纖手輕撫著包裹,不由臉刷的一紅,竟忍不住有些羞惱起來。
自己倒是輾轉反側了一夜,又是好生擔心了一天。晚上又是整裝以待,全神戒備。
真是,鬧了大笑話了!
不禁恨恨咬牙。這個可惡的北崢蠻子!
清瀾恨恨一跺腳,關上了窗,鑽進了被窩裡。
自己今日真是太丟臉了。自從來到這裡,雖然膽戰心驚,卻也步步穩妥,眾人交口稱讚。自己也覺穩重成熟起來,不禁有些自得。如今卻……不由在被中哀號了一聲。
「小姐,你怎麼了?是不是出事了?」沁雪、水蘭聽到聲音連忙進了裡屋。唯恐今晚小姐有凶險,兩個忠心的丫鬟也未曾睡下,衣服也沒脫,清瀾透過被縫還看見兩人腰間都鼓鼓的有硬物凸起。
清瀾一把掀開被子,臉尚紅紅的,卻已經恢復了往日的自如冷靜。
「沒事了。事情結束了。你們儘管去睡吧。」清瀾有些感動。
兩個丫鬟都是如此緊張,可見不是自己神經過敏,而是此人實在不能以常理來衡量。清瀾只能又自顧著做了一番開脫。
二人尚有些猶疑,忍不住四處查看,見自家小姐確實無恙,方才放心回去。即便這樣,仍是彼此交代要警醒些,穿著衣服躺進被子裡。
清瀾挑亮了燈,將包裹打開,仔細翻看。
只見兩瓶藥丸,一封信,還有一本書。